伏羲女娲神话

伏羲女娲神话

八 盘古是怎样的神话?

盘古神话是公元3世纪的时候,三国吴的徐整在《三五历纪》中记录的一则神话: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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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书已佚,这一章节现在保存在《艺文类聚》这部书中。清马的《绎史》又引徐整的另一本叫作《五运历年纪》的书说: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

明的董斯张在《广博物志》这部书中也引用了《五运历年纪》,但文字很有些不同:

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死后骨节为山林,体为江海,血为淮渎,毛发为草木。

南朝梁的任窻撰的《述异记》中也采录了这一神话:

盘古氏,天地万物之祖也,然则生物始于盘古。昔,盘古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秦汉间俗说:盘古头为东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先儒说:盘古泣为江河,气为风,声音为雷,目瞳为电。古说: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今南海有盘古氏墓,亘三百里,俗云后人追葬盘古之魂也。桂林有盘古祠,今人祝祀,南海中有盘古国,今人皆以盘为姓。

明周游的《开辟衍绎通俗志传》道:

(盘古氏)将身一伸,天即渐高,地便坠下,而天地更有相连者,左手执凿,右手持斧,或用斧劈,或以凿开,自是神力,久而天地乃分。二气升降,清者上为天,浊者下为地,自是而混沌开矣。

以上是一些关于盘古的文献资料,在后世和少数民族中间,有关盘古的资料还有很多,其内容大同小异。

这是一则创世神话中的宇宙起源神话,由开辟型和尸体化生型结合在一起。这则神话在历史书上出现得比较晚,最初是不是汉民族的神话,或者其源自哪里,是个有争议的问题。夏曾佑曾认为:

盘古之名,古籍不见,疑非汉族旧有之说。或盘古槃瓠音近,槃瓠为南蛮之祖,此为南蛮自论其天地开辟之文,吾人误以为己有也。(《中国古代史》)

茅盾先生曾在他的大作《中国神话研究ABC》中论及盘古神话起源时说:

徐整是吴人,大概这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当时就流行在南方(假定是两粤),到三国时始传播到东南的吴。如果这是北部和中部本有的神话,则秦汉之书不应毫无说及;又假定是南方两粤地方的神话,虽则汉文以后始通南粤,但随着征伐的增多,交通的开辟,到三国时有神话传到吴越,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范文澜先生也认为盘古的传说,是古代先民吸收了南方少数民族中“盘瓠” 或“盘古”传说,加以古代经典中的哲理成分和自己的想象,创造出来的用于填补鸿蒙时代空白的(《中国通史》)。盘古在南方确实遗留有许多遗迹,《述异记》中就提到南方一些地方有盘古地名、祭祀盘古的祠庙及祝祀活动。另外《路史》的注也提到南方的湘乡、雩都、荆湖等地区有许多盘古遗迹和纪念活动。不过,同时也提到成都、淮安、京兆也皆有庙祀。盘古神话曾在中国许多民族中广泛流传也是无疑的,当元代蒙古人占领中原时,文天祥被掳,元丞相博罗曾对文天祥说: “你道有兴有废,且道盘古到今几帝几王?” 由此可知,当时包括蒙古人在内也知道盘古是传说中最初的帝王。据《路史·发挥》说,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也有对于盘古的记载,但今本不见。《路史·前纪一》罗苹注曾引《六韬·大明》曰:“盘古之宗,不可动也,动者必凶。”20世纪80年代,张振犁先生在中原进行了田野调查和搜集资料,认为此神话出自中原地区(《中原古典神话流变论考》,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中原确实也存在许多盘古遗迹。

盘古神话表现出来的思想理念与《天问》《淮南子》等书确有不同。后者是一种自然演化型的宇宙起源观,认为起初天地未形,混混茫茫,大道运行其中,与盘古神话的形象化意境截然有别。不过,那也许是时代造成的差别。盘古神话盛于南方并不能否认它不是泛中国的神话,曾经居于中原的人民后来许多都南迁了,它也可能是中原人民南徙时带过去的,由于人民的迁徙流动,在中原反而不比在南方流行了。或者它只是相同类型的神话的一个分支。

九 伏羲、女娲是怎样的神话?

在中原,和盘古开辟神话类同的有女娲补天的神话,《淮南子·览冥训》: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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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女娲虽然没有开天辟地,但是她也是世界秩序的建立者,这一点与天地开辟具有同样的意义。另外的巧合是与盘古的“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的造人行为相匹配,女娲也有造人传说,《风俗通义》云:

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务剧力不暇供,乃引絙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絙人也。

此外,女娲也和盘古一样是“人首蛇身”。据《山海经·大荒西经》郭璞的注说:

“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 郭璞还说女娲“一日中七十变”。而女娲的变化,不也和盘古的“一日九变” 相类同吗?另外女娲也化为叫作“女娲之肠” 的山川了, 《淮南子·览冥训》高诱注说: “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 女娲的化万物和盘古的化万物有什么区别呢?所以非常怀疑他们是一个神话所分化。

女娲造人有两个版本,除上述一个之外,另一个是女娲和伏羲共同造人:

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妻,又自羞耻。兄即与其妹上昆仑山,咒曰: “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 于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唐李冗《独异志》)

许多学者认为伏羲和盘古是同一个“人”,是一个事物的分化。如常任侠认为盘古即伏羲。他说:

伏羲一名,古无定书,或作伏戏、庖牺、宓羲、芻牺,同声俱可相假……伏羲、庖牺、盘古、槃瓠,声训可通,殆属一词,无问汉苗,俱自承为盘古之后,两者神话,盖同出于一源也。(《重庆沙坪坝出土之石棺画像研究》,《说文月刊》第一卷)

胡小石先生也认为:

我以为从语根来说,“庖羲” 即“盘古” 的变称;因为从这两个名词的音来说,盘之于庖,古之于羲,于牺,声根是相同的,盘古庖牺是一声之转。又《后汉书》记西南蛮族以“槃瓠” 为始祖,同时我以为如果仍以语根相同来说,则槃瓠亦即“盘古”“伏羲”之异称。(《胡小石论文集》,第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

伏羲、女娲都是“蛇身人面”,显然最初是一神所分化。《旧唐书·音乐志》载唐张说《享太庙乐章·钧天舞》曰:

合位娲后,同称伏羲。

可知女娲和伏羲在一起可以合称之为“伏羲”。也就是说,上述女娲和盘古的那些共同特征也就是盘古和伏羲的共同特征。在盘古神话和伏羲、女娲神话之间,除上述的许多共同点外,还有如盘古也有夫妻二人开辟和造人之说(参马卉欣《盘古之神》,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年);伏羲、女娲有上昆仑山的记载,盘古也有上昆仑山的传说等。因此,有人认为盘古神话是北方部落从黄河流域迁徙南方以后,由伏羲的传说演变而来,流传于南方少数民族当中的。

十 槃瓠是怎样的神话?

在我国南方瑶、畲等少数民族中,同为人祖传说的又有槃瓠。认为“槃瓠” 即“盘古”的学者非常多。根据晋干宝《搜神记》(《汉魏丛书》本)卷三的记载,这个神话是这样的:

高辛氏时,有房王作乱,忧国危亡,帝乃召群臣,有能得房氏首者赐千金,分赏美女。群臣见房氏兵强马壮,难以获之。辛帝有犬名槃瓠,其毛五色,常随帝出入。其日,忽失其犬,经三日以上,不知所在,帝甚怪之。其犬走投房王,房王见之,大悦,谓左右曰:辛氏其丧乎?犬犹弃王投吾,吾必兴也。房氏乃大张宴会,为犬作乐。其夜房氏饮酒而卧,槃瓠衔王首而还。辛见犬衔房首,大悦。厚与肉糜饲之,竟不食,经一日,帝呼犬也不起。帝曰:如何不食?呼又不来?莫是恨朕不赏乎?今当依募赏汝物,得否?槃瓠闻帝此言,即起跳跃。帝乃封槃瓠为会稽侯,美女五人,食会稽郡一千户。后生三男三女。其男当生之时,虽似人形,犹有犬尾。其后子孙昌盛,号为犬戎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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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记》单行本的内容有所不同:

高辛氏有老妇人居于王宫,得耳疾历时。医为挑治,出顶虫,大如茧。妇人去后,置之以瓠篱,覆之以盘。俄尔顶虫乃化为犬,其文五色,因名槃瓠,遂畜之。时戎吴强盛,数侵边境。遣将征讨,不能擒胜。乃募天下有能得戎吴将军首者,赐金千斤,封邑万户,又赐以少女。后槃瓠衔得一头,将造王阙。王诊视之,即是戎吴。为之奈何?群臣皆曰:槃瓠是畜,不可官秩,又不可妻。虽有功,无施也。少女闻之,启王曰:大王既以我许天下矣,盘瓠衔首而来,为国除害,此天命使然,岂狗之智力哉?王者重言,伯者重信,不可以女子微躯,而负明约于天下,国之祸也。王惧而从之。令少女从槃瓠。槃瓠将女上南山,草木茂盛,无人行迹。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竖之结,着独立之衣,随槃瓠升山入谷,止于石室之中。王悲思之,遣往视觅,天辄风雨,岭震云晦,往者莫至。盖经三年,产六男六女。槃瓠死,后自相配偶,因为夫妇。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裁制皆有尾形。后母归,以语王,王遣使迎诸男女,天不复雨。衣服褊裢,言语侏,饮食蹲踞,好山恶都。帝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号曰蛮夷。蛮夷者,外痴内黠,安土重旧,以其受异气于天命,故待以不常之律。田作,贾贩,无关符传租税之赋,有邑,君长皆赐印绶。冠用獭皮,取其游食于水。今即梁汉、巴蜀、武陵、长沙、庐江郡夷是也。用糁,杂鱼肉,叩槽而号,以祭槃瓠,其俗至今。故世称“赤髀横裙,槃瓠子孙”。

范晔的《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这则神话说:

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赐黄金千镒,邑万家,又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彩,名曰槃瓠。下令之后,槃瓠遂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槃瓠不可妻之以女,又无封爵之道,议欲有报而未知所宜。女闻之,以为帝皇下令,不可违信,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槃瓠。槃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竖之结,着独立之衣。帝悲思之,遣使寻求,辄遇风雨震晦,使者不得进。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槃瓠死后,因自相夫妇。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裁制皆有尾形。其母后归,以状白帝,于是使迎致诸子。衣裳斑斓,语言侏118,好入山壑,不乐平旷。帝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其后滋蔓,号曰蛮夷。外痴内黠,安土重旧。以先父有功,母帝之女,田作贾贩,无关梁符传,租税之赋。有邑君长,皆赐印绶。冠用獭皮,名渠帅曰精夫,相呼为穒徒。今长沙武陵蛮是也。

这个故事早在唐代杜佑的《通典》里,就被认为怪诞不经,后罗泌等人也曾非难过。其实,天下神话皆荒诞不经,但都自有被认为真实的原因。许多学者认为这一神话中的盘瓠其实就是盘古,持这一观点的有苏时学、李慈铭、刘锡蕃、夏曾佑、杨宽、常任侠、胡小石等人。苏时学的《爻山笔话》,以为盘古乃“槃瓠”音转。同意此说并以为破千古之谜者有李慈铭《越缦堂日记》乙集。刘锡蕃则认为槃瓠是“盘王” 误传。夏曾佑先生其《中国古代史》中认为“盘古槃瓠音近,槃瓠为南蛮之祖,而盘古为南蛮自论其天地开辟之文,吾人误以为已有也”。闻一多先生在《伏羲考》中认为槃瓠就是伏羲,其虽属两系,然细加分析,两者仍出同源。槃瓠与“包羲字异而声义同,在本初系一人为二民族共同之祖。”

反对盘古即槃瓠的有吕思勉等先生,吕先生初也认同夏先生的说法,其后则加以否定,认为我国古帝如伏羲、女娲大多为蛇身或龙身,盘古也有是说,而槃瓠则为神犬,二者不同,不能相混。且槃瓠与高辛氏时代相同,盘古的年代远在高辛之前,安得与槃瓠之说并为一谈?(吕思勉《盘古考》,《吕思勉读史札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

盘古、槃瓠以及伏羲,这三者到底有没有渊源上的关系?如果从语言学来说,盘古和槃瓠、伏羲的关系应该是明显的。

十一 什么是“语言疾病说”?

关于盘古、槃瓠以及伏羲三个神话争论的焦点,除了从内容比较的角度来理解它们之间的异同点之外,主要是语言学上的纠葛。我们看看这三者之间在语言上到底有没有联系。首先,为了便于讨论,我们看一看神话学上的“语言疾病说”。

“语言疾病说”是德国自然神话学派的一种学说,它认为,神话在产生的当时是原始人用其具体形象的语言对普通事物所作的简单明了的叙述。但是到了后世,由于语言形成和发展过程的特殊性,导致后人对古代词汇意义及其用法知识的遗忘和曲解,造成后人对古人遗留下来的语言文字资料理解上的障碍,所以变成了怪诞神奇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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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末19世纪初,随着时代的发展,民族交流日渐频繁,以欧洲文明为中心的思想被打破,同所谓野蛮民族之间的藩篱逐步消除,许多民族的文化资料日趋完备。伴随着文化人类学和比较民族学的发展,比较神话学应运而生,并且人们对语言研究的视野也越来越扩大,学者们对许多民族语言的比较研究,证明了印度古代的梵文同希腊语和拉丁语以及近代欧洲的主要语言,属于同一语系,即印欧语系。以此为背景,他们用同样的方法努力研究所谓“原始共同神话”。他们认为一切民间文学都来源于古神话,包含着古神话的残余。神话学研究家马克斯·缪勒是提出“语言疾病说” 的主要人物。他认为,希腊有许多神名,其意义简直无从索解,但一经与同系的别的民族的语言,尤其是梵文和古波斯语相比较,其原来的意义,便豁然呈露了。以雅典娜为例,这个名称,在希腊文中意义很暗晦,但一旦与其他语言相比较,其意义便可以从此得到解释。又如薛乌斯这个字的意义也很隐晦,但一经与梵文比较,便知其原意是“天空”,所以“凡讲及天空的无一不归之于薛乌斯”。用这种比较语言学的方法便可以知道阿格尼的本意是“火”,亚波罗的本意是“太阳”,普西顿的本意是“水” ……缪勒认为:神话时代的人类,创造了许多名词,来表示实在的,可以用感官得到的东西,如天、地、日、月、黎明、黑夜、山、川、河海、木、石等。这些名词,不但有各自的性质,并且有男女的性别。但那时的人,还不能用空洞的概念去作抽象的玄想,你若只对他们单说出一个空空洞洞的概念,或者说“风” 是一种能力,他还是莫名其妙,必须指出那个概念是一种有个性,能活动,有性别,或者说一种有能力的东西,他方能了解。这种说法,本为便于了解起见,但到了后代,这表示“有能力的东西”的名称,因时世变易,已经丧失了原意,却留存于言语之中,成为一种因袭的成语,此即神话之所由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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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勒举例说,在神话的时代有一个人说“发光者追逐燃烧者”,意思是说,太阳追随黎明。希腊语表示“发光者” 的词希力奥斯,原是亚里安语的“太阳”,梵文表示“燃烧者” 的“ahana”或“dahana”,原是亚里安语的“黎明”。假定希力奥斯一语,后来与亚波罗一语相混;又假定表示“燃烧者” 的字,由“Daphne” 变来,而有一种树木因为易于燃烧之故也叫作“Daphne”。这几个字既然经过这些变化,后来却忘记了,于是乎希腊便生出“亚波罗追赶达夫泥”的传说来。她们看见亚波罗这个字是属于男性的,达夫泥是女性的便误以为亚波罗是一个青年好色的神,达夫泥是一个美丽的神女;她因为拒绝亚波罗的求婚而逃避,便自己变成或被变成一棵树,这棵树仍沿用达夫泥的名称。———亚波罗恋爱达夫泥的神话,就是这样转变成的。(参黄石《神话研究》,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

又比如印度神话中有一个神特尤斯,梵语是Diaush Pitar;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之父、雷电之神的名叫宙斯,原文是Zeus Pater;罗马神话称这位神为朱庇特,原文是Juptier;以及北欧神话中的战神Tyr(提尔),这些神的名字看上去彼此互不相干,而且意义也都晦涩不明。但是到了神话学派研究家的手里经过一番考证之后,就成为同一个词的不同表现形态了:Diaush Pitar=Zeus Patel—Jupiter=Tyr。神话学的语病说后来被严厉批评,认为这一学说有很多缺点。不过平心而论,“语病说” 在对神话研究上是有贡献的,尤其是对于神名演化学说的贡献,应该是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之上的。

那么我们来看看“盘古” “槃瓠” “伏羲”这三者之间有没有语言上的关系呢?汉语和印欧语的文字不同,写汉字比较不容易体现语病说的发现,我们把这三个词改为汉语拼音:pangu;panhu;fuxi。我们会发现,前两者虽然在神话传说的故事情节上差别比较大,但在发音上实是一名所分化。汉字槃是盘的异体,它们是同一个字。在古代, “gu” 这个音可以和“hu”这个音通用,雇即扈(《说文》)。鹄、鹘等字可发“gu”音也可发“hu”音。盘古之古,本无定字。罗泌《路史·前纪一》注:盘古山,本盘固名。另外又有盘护等名(《玄中记》)。因此,语言学上盘古即槃瓠应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内容上的差异,应该另有原因。前两者与第三者之间现在看起来差别比较大,但中国幅员辽阔,方言众多,语言上也并不是不能“声训可通”,因为伏羲可以写作庖戏,而戏是可以发“hu” 音的,如於戏即呜呼,如戏弄即糊弄……

因此,这三者,“盘古” “槃瓠” “伏羲” (庖戏),即pangu、panhu、fuxi(paohu)在语音上是存在着关联的,它们应该是从原初的单一事物分化出的不同形态。

十二 中国古代有巨人吗?

前面提到,盘古是一个巨人,曾开天辟地,其尸体化作三山五岳。女娲也是一个巨人,曾补苍天,立四极,建立了现在的有序世界。中国历史上还有许多其他的巨人传说,这些神话传说反映的是什么呢?中国古代历史上真的存在过巨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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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传说不仅仅中国有,可以说是一个世界通行的神话传说。最著名的要数希腊神话中的巨人族,他们是奥林帕斯众神之前的神族———泰坦神族。同时出现的还有独眼巨人及百手巨人。在泰坦之后出现的是基迦巨人。另外还有希腊神话《奥德赛》里俄底修斯在海岛上遇到的独眼巨人等。北欧神话中世界最初的生物就是许许多多的原始巨人。希伯来神话中也有巨人,《圣经》的《创世记》《以西结书》《以诺书》等都有关于古代巨人的记载。例如《创世记》第6章中有一处提到“那时候有巨人在地上”。印度神话中的湿婆,仅仅他的一个性器(林伽),由毗湿奴化身野猪,不断向下发掘,梵天变成一只天鹅一直向上飞翔,以求寻找它的边界而不可得。另外,突厥语民族史诗中的英雄巴萨特和玛纳斯等都有与独眼巨人战斗的故事。日本历史上也有许许多多大人传说,“大人弥五郎” 等都属于这种故事。事实上,世界上许多古老民族都有巨人传说。

中国的巨人传说有以下这样一些资料。

《山海经·大荒北经》: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

《山海经·海外北经》:

博父国在聂耳东,其为人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黄蛇。邓林在其东,二树木。一曰博父。禹所积石之山,在其东,河水所入。

《神异经·东南荒经》:

东南隅太荒之中,有朴父焉,夫妇并高千里,腹围自辅。天初立时,使其夫妻导开百川,懒不用意,谪之,并立东南。男露其势,女露其牝。不饮不食,不畏寒暑,唯饮天露。须黄河清,当复使其夫妇导护百川。

《国语·鲁语》:

防风,汪芒氏之君也,守封、之山者也,为漆姓。在虞、夏、商为汪芒氏,于周为长狄,今为大人。

《山海经·大荒北经》:

有人名曰大人。有大人之国,厘姓,黍食。

《山海经·大荒东经》:

有波谷山者,有大人之市,名曰大人之堂。有一大人譻其上,张其两耳。

《博物志》:

大人国,其人孕三十六年,生白头,其儿则长大,能乘云而不能走,盖龙类。

《汉书·五行志》:

秦始皇帝二十六年,有大人长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见于临洮。……是岁,始皇初并六国,反喜以为瑞,销天下兵器,作金人十二以像之。

《博物志》:

秦始皇二十六年,有大人十二见于临洮,长五丈,足迹六尺。

《列子·汤问》:

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帝凭怒,侵减龙伯之国,使厄。侵小龙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农时,其国人犹数十丈。

《河图玉版》:

龙伯国人,长三十丈,生万八千岁而死。

《帝王世纪》:

太昊帝庖牺氏,风姓也,燧人之世有巨人迹出于雷泽,华胥以足履之,有娠,生伏羲于成纪。

《史记·周本纪》:

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悦,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

那么历史上真的存在过巨人吗?笔者认为, “巨人” 不过是一个时代的象征,那就是月信仰的时代,巨人是月的形象。为什么说巨人(长人)是月的象征呢?这是因为古人以其原始思维的方式看待月亮,认为月是一个长有人面的巨人形象。《楚辞·招魂》说:“长人千仞,唯魂是索。”这是说具有长人形象的月有索魂能力。这是因为月能生死,人死以后灵魂归向月亮,以便获得再生的能力。钟山神烛阴源于月形象,它也是一个“身长千里”的巨人(《山海经·海外北经》)。另外像夸父,夸就有高大义。他与日逐走,欲追日景,显然是与日一部的对立者,所以也应该是月信仰一部。由夸父转化而来的有“博父”“朴父”,他们的形象也非常高大。除巨人形象外,由于月的残缺不全,伴随巨人形象出现的独目、三目以及三头六臂、百眼、蛇尾等形象都应该是月形象的化身。

十三中国古代有哪些月神话?

除巨人神话是月神话之外,其实在中国还有许许多多的月神话,较有名的有下面这样几种:

(1)嫦娥奔月神话。《淮南子·览冥训》:

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

上面这则神话涉及西王母神话和不死药神话,因此西王母神话和不死药神话也都是月神话。与西王母神话和不死药神话相关联的,例如周穆王、汉武帝见西王母神话,巫咸神话等都可以归入月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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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吴刚伐桂神话。据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说:

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

据说吴刚又是《山海经》里的吴权,因此吴权神话也应是月神话。

(3)月下老人神话。月下老人是中国民间传说中专管婚姻的红喜神,又称“月老”,也就是媒神。关于月下老人定姻缘的传说很多,流传较为广泛的是唐人李复言小说《续幽怪录·定婚店》中月下老人为韦固定婚姻的故事。据沈复《浮生六记》,其形象是“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婚姻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

(4)白兔捣药神话。汉乐府诗《董逃行》说:

采取神药若木端,白兔长跪捣药虾蟆丸。

晋代傅玄的《拟天问》也有“月中何有,白兔捣药” 的句子。月中有兔的传说,汉墓的出土资料中有很多表现。长沙马王堆1号汉墓出土的“T” 形帛画上展示了一弯新月上并置着口衔仙草的蟾蜍和一只白兔。河南郑州出土的西汉晚期画像砖东王公乘龙也出现了玉兔捣药的形象。1968年,江苏省丹阳市发现了一座南朝佚名陵墓,墓中出土了两块画像砖,分别表现月亮和太阳,月亮砖中有一棵树,树下有一只捣药的玉兔,杵臼毕具,十分生动。重庆沙坪坝出土的汉石棺画像上也有玉兔捣药的形象。

(5)唐明皇游月宫神话。据《唐逸史》记载:开元中秋夜,明皇于宫中玩月,罗公远奏曰:陛下莫要至月中否?乃取杖掷之,化为大桥,其色如银。请上同登,行至大城阙,曰:此月宫也。又据《初刻拍案惊奇》,说唐明皇在月宫中看见了一块广寒清虚之府的金字匾额,又从宫女处学得了《霓裳羽衣曲》。这一神话虽然在时代上相当晚近了,但它反映的月上宫阙等故事,实则是上古神话中月中有人居住神话的延续。

根据杜而未先生的见解,其实中国的所有神话都是月神话,中国所有的山都是月山,中国的古代宗教本质上都是月神宗教(杜而未《山海经神话系统》,台北学生书局,1976年)。为什么这样说呢?这是因为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月信仰时代。在这个时代存在过的一切事物,就无不打上月崇拜的痕迹。这个时代便应是夏之前的虞,据《说文解字》,虞即驺虞。白虎黑文,尾长于身,仁兽,食自死之肉。这实际上是一个月的形象,是月的生物化。食自死之肉就是新月蚕食老月;尾长于身应该就是人面蛇身形象的“尾交首上” (《山海经·海外西经》),在上古时代蛇是月的象征,凡有蛇尾者,如盘古、伏羲、女娲、轩辕、共工等都应属月神话。虞在夏前,夏即夏日之日,指一个日信仰的时代,虞的时代则是一个月信仰的时代。这是一个比日信仰先行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产生的神话大都有月痕迹。

神话学上的泛太阴主义,就是强调月亮在神话形成方面的巨大作用,认为一切神话无不是由月亮神话演变而来。在此之后,历史民族学家通过整理大量的未开化民族的神话资料,对月神话有了新认识。弗勒贝尼乌斯的《未开化民族的世界观》认为,在太阳世界观形成之前,有一个太阴世界观的时代,它与祖先崇拜密切交错在一起。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关心的只是关于末日和死亡的问题。而月则具有死亡和再生的能力,是那一时期人们崇拜的主要对象。格雷布纳的《未开化人的世界观》认为在早期母权制文化的神话中,只有月亮在起作用。月亮与女性、生殖以及农作物的生产相关。他们把孪生兄弟神话和洪水神话都解释为月亮神话。到了父权制社会,则以太阳神话为中心。这反映了月亮神话和太阳神话与社会文化阶段相对应的关系。中国上古神话的资料,似乎证明了他们的观点的普遍规律性,至少和中国上古史的情况应该是吻合的。事实上,正是格雷布纳发展了应用历史民族学的方法,在世界范围内进行神话发展阶段及其体系的整理工作。

十四 槃瓠神话中的“犬” 是什么动物?

槃瓠神话中的槃瓠是一只神奇的动物。关于它的记述,除古文献的记载外,还在畲族中广泛流传着这样的传统:

高辛氏(帝喾)时期,刘氏皇后夜梦天降缕金狗下界托生,醒来耳内疼痛,旨召名医医出一希奇美秀三寸长的金虫,以玉盘贮养,以瓠叶为盖,一日长一寸,身长一丈二,形似凤凰,取名麟狗,号称槃瓠,身纹锦绣,头有二十四斑黄点。其时犬戎兴兵来犯,帝下诏求贤,提出:能斩番王头者以三公主嫁他为妻。龙犬揭榜后即往敌国,乘番王酒醉,咬断其头,回国献给高辛帝。高辛帝因他是犬而想悔婚。槃瓠作人语说:“将我放在金钟内,七昼夜可变成人。”槃瓠入钟六天,公主怕他饿死,打开金钟。见他身已成人形,但头未变。于是槃瓠与公主结婚。婚后,公主随槃瓠入居深山,以狩猎和山耕为生。

浙江畲民还有这样的传说:

在上古的时代,高辛王元后耳痛三年,后从耳中取出一虫形象如蚕,育于盘中,忽然变成一只龙犬,毫光毕现,遍身锦绣,高辛王见之大喜,赐名龙期,号称槃瓠。(岑家梧《槃瓠传说与瑶畲的图腾制度》,《责善》半月刊,1941年6月)。

畲民还有一个《狗皇歌》:

当初出朝高辛皇,出来游戏看田场。皇后耳痛三年在,医出金虫三寸长,便置金盘拿来养,一日三时望领大,变成龙狗长二丈。

其中槃瓠身纹锦绣,和《搜神记》《后汉书》里说它其毛五色、其毛五采相照应,总之是十分的美丽,身长一丈二(或曰长二丈),形似凤凰,取名麟狗。还时被称之为龙犬(亦称龙期),苗族祭祀的槃瓠大王其形象是龙头狗身,槃瓠庙也称龙王庙。它的出生更是奇怪:帝喾(高辛氏)时,有老妇得耳疾,挑之,得物大如茧。妇人盛于瓠中,覆之以盘顷化为犬,其文五色,因名槃瓠。说它盛于瓠中,覆之以盘以及上述以玉盘贮养,以瓠叶为盖,显然带有说明神话的性质,即神话制造者企图用这种方式来说明槃瓠一名的由来。这里值得注意的是这条金虫的来源地,居然是皇后或老妇的耳中。耳,在中国神话中具有特别的意味。如老子名李耳;陈楚间的老虎叫李耳; 《山海经》里有儋耳、聂耳;广东雷州的传说有九耳犬,一曰十二耳犬,狩猎之前要卜诸犬耳(《广东新语》)等。槃瓠所源之耳,应与陈楚间叫李耳的老虎有关。为什么呢?这是因为这个耳是高辛帝喾的皇后之耳,而高辛氏帝喾和高阳氏颛顼是黄帝之下留有姓名的二支,他们应该是相互通婚的胞族关系。因此所谓高辛帝喾的皇后或曰元后,就相当于高阳氏颛顼这一部。而颛顼正有化为虎(李耳)的一部。据《后汉书·礼仪志》注引《汉旧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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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顼氏有三子,生而亡去为疫鬼。一居江水,是为虎。一居若水,是为罔两蜮鬼。一居人宫室区隅,善惊人小儿。

这一居江水的虎,应该便是被称之为李耳的虎。它其实是月的生物化。为什么呢?因为颛顼氏是“以月为号”的一部(曹植《帝颛顼赞》),他生的三子中,其为罔两蜮鬼的一子就是指月,因为月为长人,能唯魂是索,所以是鬼;其居人宫室区隅,善惊人小儿的一子就是象征月的蟾蜍。而居江水,是为虎的一子,因为虎又可名“於菟”(《左传·宣公四年》),而蟾蜍又名“顾菟”,音近致讹。所以说这个虎是月的生物化。出顶虫,大如茧,或曰从耳中出虫,金虫三寸,形象如蚕,都应是蚕谐蟾音,茧也即蚕茧。犬也应是谐蟾音。

出于《原化记》的白螺姑娘的故事中有一个名“蜗斗” 的犬样动物,对于理解槃瓠神话中的“犬”应该有帮助:

常州义兴县,有鳏夫吴堪,少孤无兄弟,为县吏,性恭顺。其家临荆溪,常于门前,以物遮护溪水,不曾秽污。每县归,则临水看玩,敬而爱之。积数年,忽于水滨得一白螺,遂拾归,以水养。自县归,见家中饮食已备,乃食之,如是十余日。然堪为邻母哀其寡独,故为之执爨,乃卑谢邻母。母曰:何必辞,君近得佳丽修事,何谢老身。堪曰:无。因问其母。母曰:子每入县后,便见一女子,可十七八,容颜端丽,衣服轻艳,具馔讫,即却入房。堪意疑白螺所为,乃密言于母曰:堪明日当称入县,请于母家自隙窥之。可乎?母曰:可。明旦诈出,乃见女自堪房出,入厨理爨。堪自门而入,其女遂归房不得,堪拜之,女曰:天知君敬护泉源,力勤小职,哀君鳏独,敕余以奉媲,幸君垂悉,无致疑阻。堪敬而谢之。自此弥将敬洽。闾里传之,颇增骇异。时县宰豪士闻堪美妻,因欲图之。堪为吏恭谨,不犯笞责。宰谓堪曰:君熟于吏能久矣,今要虾蟆毛及鬼臂二物,晚衙须纳,不应此物,罪责非轻。堪唯而走出,度人间无此物,求不可得,颜色惨沮,归述于妻,乃曰:吾今夕殒矣。妻笑曰:君忧余物,不敢闻命,二物之求,妾能致矣。堪闻言。忧色稍解,妻曰:辞出取之。少顷而到。堪得以纳令,令视二物,微笑曰:且出。然终欲害之。后一日。又召堪曰:我要蜗斗一枚,君宜速觅此,若不至,祸在君矣。堪承命奔归,又以告妻,妻曰:吾家有之,取不难也。乃为取之,良久,牵一兽至,大如犬,状亦类之,曰:此蜗斗也。堪曰:何能。妻曰:能食火,奇兽也,君速送。堪将此兽上宰,宰见之怒曰:吾索蜗斗,此乃犬也。又曰:必何所能?曰:食火。其粪火。宰遂索炭烧之,遣食,食讫,粪之于地,皆火也。宰怒曰。用此物奚为。令除火埽粪,方欲害堪,吏以物及粪,应手洞然,火飚暴起,焚槃墙宇,烟焰四合,弥亘城门,宰身及一家,皆为煨烬,乃失吴堪及妻。其县遂迁于西数步,今之城是也(《太平广记》八十三)。

这一故事的变体很多,然多脱落三件宝物的内容。这三件宝物:虾蟆毛、鬼臂、蜗斗,可以和前述《后汉书》注引《汉旧仪》一节的颛顼三子相对照。其中一居人宫室区隅,善惊人小儿者即虾蟆,可以对照虾蟆毛;罔两蜮鬼可以对照鬼臂,而虎则可以对照蜗斗。虎,前述是由蟾蜍演化而来的月兽。蜗斗大如犬,状亦类之,这很像槃瓠之犬。它食火粪火,说明了它与火的关系,灶神和火神即月神,灶字繁体从黾,即蟾蜍,蟾蜍象征月。它为什么叫蜗斗?应该是蟾蜍的另一个名字“顾菟”的谐音。另外,虾蟆的幼子可称蝌蚪,也与蜗斗音近。由这个故事也可以说明,其中的犬、虎、蟾蜍(虾蟆) 是一物所演,它们都是月的意象性动物。槃瓠,应该就是出于颛顼的一部,只是由于传说的原因,使其成了月动物。

从蟾蜍到虎,从虎到李耳,从耳到虫,从虫到犬,这个故事的演变犹如梦境一般。西格蒙德· 弗洛伊德以及卡尔·古斯塔夫·荣格等都曾论述过神话和梦的关系,弗洛伊德把神话和梦都看成人类被压抑的本能冲动的象征性释放,荣格把神话看成民族集体的梦,把梦看成个人化的神话。梦和神话的荒诞性以及其自身潜在的逻辑性,可能有某些共同点,这个故事可以看作是其典型的例子。在其中,我们还可以看出语言所起的突出作用。

十五 什么是蚕马神话?

中国神话中的蚕马神话,是另一个恍若梦境的神话。其中,语言的畸变在其中也起着重要作用。这个神话见于《搜神记》卷十四:

太古之时,有大人远征,家无余人,唯有一女。牡马一匹,女亲养之。穷居幽处,思念其父,乃戏马曰:“尔能为我迎得父还,吾将嫁汝。”马既承此言,乃绝缰而去。径至父所。父见马,惊喜,因取而乘之。马望所自来,悲鸣不已。父曰: “此马无事如此,我家得无有故乎!” 亟乘以归。为畜生有非常之情,故厚加刍养。马不肯食。每见女出入,辄喜怒奋击。如此非一。父怪之,密以问女,女具以告父,必为是故。父曰:“勿言。恐辱家门。且莫出入。”于是伏弩射杀之。暴皮于庭。父行,女以邻女于皮所戏,以足蹙之曰:“汝是畜生,而欲取人为妇耶!招此屠剥,如何自苦!”言未及竟,马皮蹶然而起,卷女以行。邻女忙怕,不敢救之。走告其父。父还求索,已出失之。后经数日,得于大树枝间,女及马皮,尽化为蚕,而绩于树上。其茧纶理厚大,异于常蚕。邻妇取而养之。其收数倍。因名其树曰桑。桑者,丧也。由斯百姓竞种之,今世所养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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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太平广记》卷四百七十九蚕女条引《原化传拾遗》云:

蚕女者,当高辛帝时,蜀地未立长,无所统摄。其人聚族而居,递相侵噬。蚕女旧迹,今在广汉,不知其姓氏。其父为邻邦掠,去已逾年。唯所乘之马犹在。女念父隔绝,或废饮食。其母慰抚之, 因告誓于众曰:“有得父还者,以此女嫁之。”部下之人,唯闻其誓,无能致父归者。马闻其言,惊跃振迅,绝其拘绊而去。数日,父乃乘马归。自此马嘶鸣,不肯饮。父问其故,母以誓众之言白之。父曰:“誓于人,不誓于马,安有人而偶非类乎?”马愈跑,父怒,射杀之,曝其皮于庭。女行过其侧,马皮蹶然而起,卷女飞去。旬日,皮复栖于桑树之上,女化为蚕,食桑叶,吐丝成茧,以衣被于人间。父母悔恨,念之不已。……每岁祈蚕者,四方云集,皆获灵应。宫观诸化,塑女子之像,披马皮,谓之马头娘,以祈蚕桑焉。

这个神话中马和蚕的关系曾经引起许多学者的迷惑和兴趣,这种关系表面看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也因此,历来有马与蚕相关的行事或避讳,也有历代学者对它的解释。例如清翟灏《通俗编》(无不宜斋本)卷十九引《七修类稿》:“所谓马头娘,本《荀子·蚕赋》‘身女好而头马首’一语附会,俗称马明王。” 又因了这个故事,历来有称蚕为女儿者。另外,《蚕书》说:“月当大火,则浴其(蚕)种”,就是说大火星出现在天空中间的那个月份,就要用水洗浴蚕种。而《周礼·天官》则说: “辰(大辰,即大火星) 为马星”,干宝解释说这是因为蚕与马同气也。又如《周礼·夏官》司马职禁原蚕者,注云: “为其伤马也。”

蚕马故事尽量罗致蚕与马的关系,其中女子与马的关系类同于槃瓠故事中女子同犬的关系,这也应该是一种语言上的谬误所致。蚕和马发生关系的真正原因,可能是蚕、蟾谐音,马、蟆谐音所致。就是说这个神话和蟾蜍(月)神话也有关系。神话之所以非常荒谬而又被人认为是真实的,就是因为神话不是向壁虚构凭空产生的东西,一定有某种历史事实在其中作为构成要素。

十六 槃瓠和马头娘是怎样的关系?

蚕、马由蟾、蟆演变而来,苗族的一例传说可以作为证据:

一寡妇孤苦伶仃,日夜哭泣感动了龙王。龙王派儿子变成蛤蟆去做寡妇的义子。寡妇把蛤蟆养大并为其娶了媳妇。媳妇因丈夫是蛤蟆而心中不悦想害其性命。一年多后,寨中举行歌会,蛤蟆脱下蛤蟆皮变成英俊少年前去参加,并专找自己的媳妇对歌。对歌一直对到五更天亮,分手时互送礼物。媳妇回家看见自己送给英俊少年的花丝带挂在帐子上,心知和她对歌的少年就是自己的蛤蟆丈夫。第二年,媳妇趁蛤蟆对歌时,把蛤蟆皮烧毁。蛤蟆回家见皮已烧毁,不能回龙宫去,一气之下走出门去。媳妇追赶到一三岔路口,丈夫已不知去向。便爬上大桑树眺望,亦不见踪影,怨怆自缢于桑树而死。死体腐烂生蛆,托梦给母亲,言此蛆如喂以桑叶,长大后能吐丝作茧,茧可缫丝织绸。自此人们才知养蚕。(凌纯声、芮逸夫《湘西苗族调查报告》,商务印书馆,1950年)

这可以看作是从蟾蜍演变到马的初级形态。如果脱落女子变蚕这一情节,这一故事还有一个典型形态,便是青蛙王子的童话故事。但是,正因为有了变蚕这一情节,便与马头娘(蚕马)故事联系起来。并且,因为它与蛤蟆有关,与实际上由蟾蜍(蛤蟆) 演变来的槃瓠神话也有了关联。如果说变成蚕的马和杀敌的犬之间联系显得生硬的话,那么,在朝鲜还有马衔敌首归来的形式:

这是从前马韩的臼斯乌旦国的故事。公主劝为战况不顺利而叹息的父亲出一张布告,布告上写明谁如果将敌军首领的头取来,公主就嫁给他。父王虽然很犹豫,但最终被公主的决心所动摇,便如此布告了全军。一瞬间,宫中响彻了马的嘶鸣。一会儿工夫,敌军便开始败走,大家正纳闷的时候,马将敌军将领的首级叼了回来。

王虽然也对马的功劳大加赞赏,但因为是马,所以并不让它与公主结婚。不顾王的反对,公主要求实行布告的内容,让马成为自己的丈夫。没有办法,王只好把马杀掉。不过,想着哪怕把马皮保管起来也好,就把它挂在树上。某一天,和着公主的悲鸣,马皮裹着王女向空中飞去。

到了春天,裹去公主的马皮大部分都腐烂了。人们把马皮打开来看,中间有异样的虫在蠕动,这使人们非常吃惊。这种虫就是蚕,还要加上挂马皮的树便是桑树。(朴荣浚《韩国说话、传说大全集》第七卷,韩国,大阳社,1975年)

这样一来,蟾(蛤蟆)、蚕、马、犬的关系就十分明了了。这其实是同一个历史事实的不同传说形式。事实上,我国历史上有以蟾蜍为象征物的一族,她应该就是黄帝的一族。槃瓠的主人是帝喾,而犬(李耳)是颛顼一子,帝喾和颛顼分别代表黄帝留有姓名的两支,因此蟾蜍是黄帝集团的象征。流传的神话中,也有黄帝与犬的故事:

从前黄帝轩辕氏有一个最爱的女儿,为了选女婿而用绳悬一个大鼓挂在门前,布告说:如果有人打这个大鼓使鼓声传到内庭去便收他做女婿。某一天有了鼓声,出来一看,见是狗在打鼓。叫它再打,它又举起脚来,真的发出像敲大鼓一样的声音。只得依照约言把女儿给了它。狗伴着女子,日里是狗,夜晚就变成了美少年,语言应对也和人一样。(钟敬文《槃瓠神话的考察》,《钟敬文民间文学论集》(下),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

这个黄帝轩辕氏应该就相当于槃瓠故事里的帝喾吧。

十七 伏羲的本义是什么?

中国神话往往被批评为星散凌乱,缺乏希腊罗马神话的系统性。其实中国神话是中国历史的一种曲折反映,中国既然有一个大的古史系统,中国神话作为这一系统的倒影,其实也是存在着一个神统体系的。不过,要追究中国神话的这个体系,还需要进一步梳理和归纳。因为在神话中,那个祖先式的人物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虽然他们应是由同一事物所分化。他就是盘古、伏羲、黄帝。前面已经提到,盘古、伏羲以及槃瓠“声训可通”,盘古在传说中是“首出御世”的帝王,伏羲则是“继天而王,为百王先首” 的帝王,他们在品格上是一致的。伏羲女娲一起创造了洪水过后的人类,是现存人类的始祖,而黄帝在《史记》中也是民族始祖,并且在传说中是“人文初祖”,槃瓠也是民族始祖,他们都有共同的品格。如果要想了解中国的神话系统,首先要从了解他们开始。前面已经谈了盘古和槃瓠,下面看看伏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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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在《易·系辞传》、《汉书》的《律历志》和《古今人表》以及以后的《宋书·符瑞志》、司马光《稽古录》、刘恕《通鉴外纪》等书中,都被列为古史系统的第一人。他在中国历史和中国神话中是这样重要,但他在《史记》等书中却缺乏记载,因此而被蒙上一层朦胧面纱。要了解伏羲,首先就要了解伏羲的本义是什么。许多人像下面这样对他解释,《白虎通义·号》:

画八卦以治天下,下伏而化之,故谓之伏羲也。

《汉书·律历志》:

易曰,炮牺氏之王天下也。言炮牺继天而王,为百王先,首德始于木,故为帝太昊。作罔罟以田渔,取牺牲,故天下号曰炮牺氏。

《礼纬含文嘉》:

伏者,别也,变也。戏者,献也,法也。

《绎史》卷三引王嘉《拾遗记》:

庖者,包也。言包含万象,以牺牲登荐于百神,民服其圣,故曰庖牺氏。

这些解释应该都是望文生义,征之伏羲一名异写之多,显然伏羲、庖牺、炮牺等仅应是表音字。这也就是“语言疾病说”指出的,由于语言形成和发展过程的特殊性,导致后人对古代词汇意义及其用法知识的遗忘和曲解,造成后人对古人遗留下来的语言文字资料理解上的障碍。

伏羲,由于历史上的各种原因,使他在时代上有一种相当早的感觉。首先在史料中,伏羲的时代给人是渔猎社会的印象。而渔猎社会在社会发展史上,一般认为要比农业社会早。因此历史上一般把他放在神农前,如《易·系辞传》: “包牺氏没,神农氏作”。另外,他和女娲造人的传说,也加深了这种印象。这和盘古的情况相似,盘古不过是伏羲的一个异传,可是由于盘古在传说中又开天辟地,所以在感觉上他比伏羲还要早,甚至原始到其塑像的额头上长出两个短角来。这种印象是一种历史的误会,伏羲在传说上应该也有这种倾向。事实上,我们探求伏羲,并不应该到非常荒远的时代去寻找。

王符《潜夫论》以及司马贞《补三皇本纪》都说他“都陈” “都于陈”。《左传·昭公八年》:“陈,颛顼之族也。”那么,伏羲有可能即指颛顼一族或颛顼一族的某成员。颛顼,是黄帝之后留有姓名的玄嚣、昌意二系中,昌意一系的重要成员,因此也代表了这一族。这一族的成员中,在颛顼之后敬康之前,有一世名穷蝉。《大戴礼·帝系》:“颛顼产穷蝉。”《史记·五帝本纪》:“颛顼产子曰穷蝉。”《索隐》云:“《系本》作穷系。” 按穷可音伏,《山海经·中山经》: “龟山,其下多扶竹。”郭璞注: “筇竹也。” 筇音穷,可知穷可通扶音,扶、伏同音。又穷桑可作扶桑,也是其证(刘夫德《扶桑考》, 《社会科学战线》1985年3期)。又如《文选》晋左思《吴都赋》: “异荂蓲蘛,夏晔冬蒨。” 注:“敷蘛,花开貌。蓲与敷同。” 踲可音fu,又可音qiu,qiu与穷双声。因此,穷系可音伏系。伏羲字无定字,伏系应即伏羲。由此,穷蝉也就是伏羲。

穷蝉即灶神,也是火神。也就是祝融。

《庄子·达生》:“灶有髻。”司马彪注:“髻,灶神。”髻应是蛣字假音。《广雅·释虫》:“蛣,蝉也。” 《后汉书·阴识传》注引《杂五行书》:“灶神名禅,字子郭,衣黄衣。”唐段成式《酉阳杂俎·诺皋记上》:“灶神姓张,名单,字子郭。”则单、禅即蝉。清俞正燮《癸巳存稿》卷十三灶神条引《许慎异义》云: “灶神,古《周礼》说,颛顼有子曰犁,为祝融,祀以为灶神。”犁、系、髻(蛣)音皆相近,而穷系又作穷蝉,是穷蝉即犁,亦即古之灶神(袁珂《中国神话传说词典》灶神条,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年6月)。

又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云: “灶神姓苏名吉利。” 《三国志·魏书·管辂传》云,王基家“当有贱妇人,生一男儿,堕地即走入灶中死……辂曰:……直宋无忌之妖将其入灶也”。是辂以宋无忌为灶神。《史记·封禅书》之《索隐》引《白泽图》云:“火之精曰宋无忌。”宋无忌宜为灶神。而苏吉利又当为宋无忌之讹变。吉、忌之音俱近髻(蛣),是后世传说之灶神,俱颛顼子穷蝉之演变(袁珂,同上)。穷可音扶,又扶来可作凤来(《世本·帝系篇》),凤又音同冯、封。河伯冯夷一作封夷,或作冰夷,或作无夷(《穆天子传》卷一)。可知无忌正是穷系(蝉),也就是伏羲。系有二音,可音xi,也可音ji(忌、髻)。

灶神,在古代有一个动物形象,这就是蟾蜍(蛤蟆)。关于这一点,前人已有不少论述,例如叶乃度(《Die Gotterwelt des alten China》,载《宇宙》[德]1931年,5、6期合刊。此文周学普译作《中国古代诸神》,载《民俗学集刊》第二辑,杭州中国民俗学会,1932年8月)、孔令槃 (《论社稷》,《说文月刊》第二卷第8号第29页,上海说文月刊社,1930年11月)、杨 (《灶神考》, 《民族研究文集》,民族出版社,1991年。原载《汉学》第一期,北平中法汉学研究所,1944年) 等。灶字, 《说文解字》说: “灶,炊灶也。从穴(115) 省声,则到切,竈、竈或不省。” 灶字繁体从黽。《说文》:黽,鼃黾也。指蛙类,就是蟾蜍、蛤蟆。灶字何以从黾?一说象形,一说会意(象形说见宋徐锴《说文解字系传》,会意说见前引杨 《灶神考》)。杨堃认为,最初司灶者或灶之发明者,恐属于以蛙为图腾之民族。穷蝉之蝉与蟾同音,实指蟾蜍。金文中的蝉字,丁山以为以《说文》勘之,当即黾部的116字,即所谓117,蟾蜍也。灶字即由此孳乳而来(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第325页,龙门联合书局,1941年)。伏羲(穷蝉) 这一族以蛙为象征,同时又是掌管火的一族,因此,灶和灶(火)神便具有了蛙的形象。

十八 伏羲“人面蛇身” 的由来?

伏羲以及女娲的形象在传说中是蛇身人首,《帝王世纪》:

庖牺氏蛇身人首。

晋王嘉《拾遗记》卷二说伏羲“蛇身人面”,又说:

蛇身之神即羲皇也。

王延寿《鲁灵光殿赋》:

伏羲麟身,女娲蛇躯。

在出土的许多汉代画像石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伏羲女娲人首蛇身的形象。前述伏羲的本义是蟾蜍,那为什么又是人面蛇身了呢?这其实是人类学上的一个小问题。前面已经提到蛇是月象征,伏羲的时代是月信仰的时代,伏羲以及女娲的蛇身人首形象是和这个时代分割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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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决定意识。当时由于生产力低下,人们对许多事物的认知不能像我们今天这样了解其本来面目,只能根据事物的表面现象做出自己的认识。伏羲的时代是崇拜月和火的时代,在那时人的眼里满月是一个人面,而新月则是一条蛇。因此,所谓“人面蛇身”是一种表象,是当时人对月的意象性认识。

以为月有生死,古人认为信仰月就能像月那样死而再生。月于是便被当作一个“长人千仞,唯魂是索” 的长人。这个长人自然有一个“人面”,这就是月面。也就是所谓“人首”。前面已经述及,古代传说中的巨人其实都带有月崇拜性质。秦始皇二十六年,长狄十二见于临洮,长五丈余,以为善祥。铸金人十二以象之,各重二十四万斤。何以十二个?这和傩礼的十二兽是一样的,象征十二个月。前述伏羲一名源于穷系、穷奇,穷奇也是象征月的十二神(兽)之一(《后汉书·礼仪志》)。

月为大人,在古人眼中,这个大人往往是只见其首,不见其身的。《山海经·大荒西经》: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枢也。吴穙天门,日月所入。有神,人面无臂,两足反属于头山(上),名曰嘘(噎)。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噎。

“人面无臂,两足反属于头山(上)”,这是想象月像一个人倒立在天上,连手臂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一个“人面”。这个噎正是伏羲的后裔, 《山海经·海内经》: “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鸣,噎鸣生岁十有二。”噎鸣应即噎(袁珂《中国神话传说辞典》“噎鸣”条,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年)。穷奇的形象也是这样:

穷奇,天神也。在北方。道足。(《淮南子·墬形训》高诱注)

什么是“道足”?道应是倒字之讹,道足即倒足,就是头朝下的一个人面,就是“两足反属于头上”,是一个很诡谲的月形象。此外, 《山海经》尚有“反踵” “反臂” 的形象,也应为月的这一形象。

月更多的是蛇身的形象。《山海经·海外西经》:

轩辕之国在此穷山之际,其不寿者八百岁。在女子国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

长寿是月族的象征,“尾交首上”,则应指新月的月相。由于地球对日光的反射,新月形成一个光环,看上去就像一条蛇首尾相交,尾交于首上。这种形象在马家窑文化的彩陶上也有发现。《山海经·大荒北经》:

共工之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

“蛇身自环”和“尾交首上”一样同是新月形象。在共工所迁的幽陵即北方地区的红山文化中,这一形象作为玉勾龙大量出现,商周玉器里的环、都应该是它的抽象造型。《神异经·东南荒经》:

东南方有人焉,周行天下,身长七丈,腹围如其长。头戴鸡父头,朱衣缟带,以赤蛇绕额,尾合于头。不饮不食,朝吞恶鬼三千,暮吞三百。

这大概是较晚时代的月形象,与早期的神话形象有所差异。

因为月既然是一个蛇身之首,某时这蛇又被想象得非常之大,在国外一些神话中成为蟠绕大地和海洋的巨蛇,并且成为宇宙的能,这是因为月具有可以生死的力量。鲧被窜于羽渊后,便化为黄能。一说化为黄龙。能、龙(龙) 俱从月,龙就是想象中的有蛇身的月。中国文献中的这种巨蛇如《古小说钩沉》辑《玄中记》中云:

昆仑西北有山,周回三万里,巨蛇绕之,得三周。蛇为长九万里。蛇居此山,饮食沧海。

“人面”“人面蛇身”“蛇身自环”“人面龙身”等,都是古代人对于月的意象性认识。这样,对伏羲形象就有了一个理解,这与“伏羲”得名于蟾蜍,而蟾蜍是月象征这一点是一致的,两者并不冲突。伏羲的人格化可以看作是早期月信仰集团的一个代表。在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中出土的帛画上方正中,有一个人首蛇身自环的形象,可以把他看作伏羲,也可以把他看作是女娲,伏羲和女娲在传说中是夫妻神,二神显然是一神所分化,那就是月神。伏羲集团有一部后来转化为日信仰了,伏羲更多地代表了日信仰的一部,但他是从以月为象征的集团诞生的,汉画像石中的伏羲虽然有时手捧日轮,而却保留着象征月的蛇身。

十九 伏羲、女娲是兄妹吗?

女娲、伏羲是中国神话中的人类始祖,除传说女娲独自抟土造人,化育万物外,又传说伏羲、女娲在洪水过后共同生产了人类。汉族、畲族、瑶族、布依族、仫佬族等民族至今流传着洪水过后伏羲、女娲兄妹结婚再创人类的神话。汉语典籍中,提及伏羲、女娲是兄妹的,有唐李冗的《独异志》。此外像郑樵《通志·三皇纪》引《春秋世谱》说:

华胥生男子为伏羲,女子为女娲,故世言女娲伏羲之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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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泌《路史· 后纪二》注引《风俗通》说:

女娲伏希(羲)之妹。

唐代诗人卢仝《与马异结交诗》(全唐诗·卷三八八):

女娲本是伏羲妹(一作“女娲本是伏羲妇”)。

《世本》(清代张澍稡集补注本)的《作篇》云: “女娲作笙簧。” 张澍稡注云:

女娲,太昊氏之女弟。

太昊氏即太昊伏羲氏。

清梁玉绳《汉书人表考》卷二引《春秋世谱》云:

华胥生男子为伏羲,女子为女娲。

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第六章云:

清初陆次云的《峒溪纤志》里面曾说:“苗人腊祭曰报草,祭用巫,设女娲、伏羲位。”现代的人类学者实地考察,才得到些苗族传说,按他们的传说,苗族全出于伏羲与女娲。他们本为兄妹(或姊弟),遭遇洪水,人烟断绝,仅存此二人,他们配为夫妇,绵延人类。

此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说女娲是伏羲之弟的,如《世本·氏姓篇》:“女氏,天皇封弟娲于汝水之阳,后为天子,因称女皇。”有的说他们是君臣关系的,如《淮南子·览冥训》高诱的注:“女娲,阴帝,佐伏羲治者也。”也有的说他们是代立关系的,《史记·补三皇本纪》云: “女娲氏亦风姓,蛇身人首,有神圣之德,代宓牺立,号曰希女”。也有人认为伏羲女娲是并世而治者,如三国曹植《女娲赞》曰: “古之国君,造簧作笙,礼物未就,轩辕纂成。或云二皇,人首蛇形。神化七十,何德之灵。” 关于他们的夫妻关系问题,有人认为直到唐代晚期,女娲与伏羲成婚的说法仍在形成过程之中。到了晚唐,才被捏合成夫妇。不过这一点是不对的,因为四川简阳鬼头山东汉岩墓3号石棺人首蛇身像旁就刻有“伏希”“女娃”的字样。另外,湖南长沙市东郊子弹库出土的《楚帛书》甲篇中也说伏羲娶了女娲。因此,伏羲和女娲有夫妇关系的说法应该早很多。也有人认为他们之间最初完全没有关系,钟敬文认为,原始的伏羲女娲神话是各属于不同部落的,他们也代表着不同的社会文化阶段。有人就认为,原初的神只有一位,那就是女娲。伏羲是到了父系社会以后产生的,是后加上去的。有人拿世界神话中的例子做例证,认为最古老的神总是独立的母神。也有人说,无论女娲、伏羲“兄妹” 说,还是“夫妇” 说,都是后人的一种附会,夫妇婚配的故事显然是后起的,它是男权社会的产物。女娲、伏羲二者同出而异名,它不过是一种象征或隐喻(共源,阴阳化生万物) (黎显慧《女娲本非伏羲妇》)。甚至有人认为伏羲、女娲其实就是阴阳之人格形象。这些理论,有的是有道理的,有的却值得商榷。

在中国现有的神话资料中,一个比伏羲、女娲更古老的独立神应该是存在的,在传说中,伏羲、女娲二“人”同为华胥氏所生。在山东嘉祥武梁祠石室画像石上的交尾像上,其一标有“伏羲”字样,另一应为女娲的像上标有“仓颉”字样。“仓颉”应该就是“昌意”的谐音。如此说来,黄帝留有姓名的另一子“玄嚣” 应该就是伏羲。事实也正是如此,“玄嚣”应源于“玄渊” “它嚣” “关伊”,此名谐音字很多(参郭沫若《老聃、关尹、环渊》),关伊又名“宓喜”,应该就是“伏羲” (宓牺、宓戏) 的谐音。这样一来,他们其实就是黄帝留有姓名的二子。并且,在《史记》中他们之间还有通婚的痕迹,玄嚣一部的喾的妻子里就有常仪(嫦娥、蟾蜍)。喾其实就是禹,禹妻就是涂山氏的女娲。而属于昌意一部的汤(就是尧、羿,由于战国时期人为制造出一个“五帝时代”,而使他们分属于了两个时代。参刘夫德《上古史发掘》) 曾娶有莘女,有莘疑即高辛(帝喾)。属于这一部的鲧也是娶有侁氏之女。有侁即有莘。轩辕黄帝的“轩辕” 也来源于“玄渊”(玄嚣),他的妃子里有嫫母,应即蛤蟆的人格化。由此可知,他们既是出于同源,又有通婚关系。伏羲和女娲为兄妹为夫妻的神话传说反映的应该是两个原始部族出自同一个原始集团,并且相互通婚的一个历史事实。此外的一些解释,应该都是不确切的。

二十 伏羲女娲和亚当夏娃是什么关系?

经常有人提出中国的伏羲、女娲神话可能和西方的亚当、夏娃神话有关系,但是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苏雪林的《天问正简》说,安登就是亚当。安登在古籍中又称登、女登。《楚辞·天问》: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女娲有体,孰制匠之?

这其实问的就是伏羲、女娲的事。“登立为帝”,就是说登在传说中是最早的帝王,所以屈原拿他设问。这和伏羲的“继天而王,为百王先首”(《汉书·律历志》) 是一致的。《易·系辞传》:

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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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伏羲(包牺)就是传说中的五帝之首,后来又荣登三皇之首。

从语言上看,登也即伏羲。登又称女登(《帝王世纪》)、安登(《玉函山房辑佚书》辑《春秋讳元命苞》)。伏羲一名字无定字,其来是源于穷系一名。穷系即穷蝉,蝉通单,此字有数个发音,可以通登。由此名演化来的有一个王子登,可证蝉可通登。而穷这个音似可通安音,穷桑指曲阜,旧称穷(如“有穷后羿”、“阻穷西征”) 或奄,而奄音可以通安,如《左传》定公三年“董安于” 《淮南子》作“阏”。奄还可以通阿音,中世“奄婆” 又称“阿母”。安登就是穷蝉,就是亚当,也就是伏羲。

《史记·补三皇本纪》说:

炎帝神农氏,姜姓,母曰女登,有娲氏之女。

有娲,显系女娲。当是时,通行两族间的对偶婚制,可知伏羲的外家就是女娲一部。

伏羲女娲是配偶,有娲、女娲也就相当于和亚当通婚的夏娃, “娲” “娃” 至少在语音上是相同的。

证据当然还有。例如,夏娃是用亚当腋下的肋骨所造,而中国的这类故事应该是其异传。《圣经·创世记》:

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耶和华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里。……耶和华神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耶和华神使他沉睡,他就睡了。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耶和华神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领她到那人跟前。那人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

在中国,老聃是亚当(安登、穷蝉、老童)的一个分身,聃、登、蝉音通。老聃也是剖肋而生。《史记》之《正义》引《玄妙内篇》云:

李母怀胎八十一载,逍遥李树下,乃割左腋而生。

禹也有坼剖而生的传说。禹一说是剖肋其母而生,一说解剖其父鲧而生。《吴越春秋·越王吴余外传》:

鲧娶于有侁氏之女,名曰女嬉。年壮未孳,嬉于砥山,得薏苡而吞之,意若为人所感,因而妊孕,剖肋而产高密。家于西羌,地名石纽。

《全上古三代文》卷十五引《归藏》:

鲧殛死,三岁不腐。副之以吴刀,是用出禹。

鲧一般认为即共工,也就是穷奇。而穷奇即穷系、穷蝉,也就是亚当。

前述安登(亚当)是炎帝之母,炎帝即祝融。《史记·楚世家》说:

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

吴回即祝融。这种传说的本相可能是源于部族的分割。

此外的证据如,亚当、夏娃生子该隐、亚伯,长子该隐从事农业,亚伯从事畜牧业,因为亚伯的祭品深得上帝喜爱,受到该隐的嫉妒,该隐因此杀了亚伯。在中国,由于安登又是炎帝之母,而炎帝就是祝融重黎,重即鲧、王亥、启、寒浞,而黎又即有易、羿、益。中国虽然有王亥被有易所杀的传说,但也有“启杀益”,寒浞杀羿的记载,在到底是谁杀了谁这一点上西方所说与东方的主流传说有所不同。这本来是两族间的互斗,相互都有伤害,西方说亚伯被杀,而不说该隐被杀,其原因可能是该隐(鲧、王亥)一部杀人后被流放于西方,作为这一部的自夸,亚伯(益、寒浞)被杀说便在西方光大了。

王亥在作为西方大神时又称“该”,这与“该隐”这一名字也十分接近。该隐是从事农业者,而“该为蓐收”,丁山就说他是农神。鲧在《天问》中就是个农业播种者,曾在被投放的西迁途中播下五谷。《楚辞·天问》说鲧: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化为黄熊,巫何活焉?咸播纒黍,莆閒是营,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

因为他还就是有扈,他还曾为少昊氏的农正。

而黎因为即益、羿的一部,他则是有名的狩猎和畜牧业者,例如《尚书·尧典》说益:

帝曰:“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佥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

《史记·秦本纪》:

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

柏翳也即益、羿。《汉书·地理志》:

伯益知禽兽。

《后汉书·蔡邕传》:

伯益综声于鸟语。

羿也善畋猎。《左传·襄公四年》:

(后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

《楚辞·离骚》: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明马欢《瀛涯胜览》“锡兰国” 条: “王居之侧,有一大山(Adam’s Peak),侵云高耸,山顶有人脚迹一个,入石深二尺,长八尺余,云是人祖阿聃(Adam) 圣人,即盘古之足迹也。”此故事显然是华胥履迹生伏羲故事的一个异传。此外又如《外道小乘涅槃论》云:“本无日月星辰,虚空及地,惟有大水。时大安荼(Aadm)生,形如鸡子,周匝金色,时熟破为二段,一段在上作天,一段在下作地。” 安荼应即安登,这应是另一个盘古(伏羲)故事。又如《厄泰梨雅优婆尼沙昙》说:“太古有阿德摩(Adam) 先造世界,世界既成,后造人。”这应又是一个伏羲、女娲造人故事的不同传说。这些都说明,上古并无国界之分,在一个非常广大的区域之内,流行着这个源出于一的传说。

登、安登以及穷蝉(伏羲),阿拉伯人传为阿丹,印度人传为阿冉,中国开封的一赐乐业(以色列)碑文写作阿耽,中亚、南亚又有“安荼”“阿德摩”,英语作Adam,法文为Eden,希伯来原音是Adam,中文又作亚当。登、蝉、当、丹、冉、耽、dam、den以及震旦之旦、契丹之丹、India(印度) 之dia、希腊神话中带蛇尾的巨人神族Titan之tan,周人古公父之,老子之聃、朝鲜檀君之檀、日本丹娜婆之丹等,应该都是一名所演,可以说这是一个世界性的名字,她指一个人类的共同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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