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女娲神话
八 盘古是怎样的神话?
盘古神话是公元3世纪的时候,三国吴的徐整在《三五历纪》中记录的一则神话: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原书已佚,这一章节现在保存在《艺文类聚》这部书中。清马的《绎史》又引徐整的另一本叫作《五运历年纪》的书说: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
明的董斯张在《广博物志》这部书中也引用了《五运历年纪》,但文字很有些不同:
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死后骨节为山林,体为江海,血为淮渎,毛发为草木。
南朝梁的任窻撰的《述异记》中也采录了这一神话:
盘古氏,天地万物之祖也,然则生物始于盘古。昔,盘古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秦汉间俗说:盘古头为东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先儒说:盘古泣为江河,气为风,声音为雷,目瞳为电。古说: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今南海有盘古氏墓,亘三百里,俗云后人追葬盘古之魂也。桂林有盘古祠,今人祝祀,南海中有盘古国,今人皆以盘为姓。
明周游的《开辟衍绎通俗志传》道:
(盘古氏)将身一伸,天即渐高,地便坠下,而天地更有相连者,左手执凿,右手持斧,或用斧劈,或以凿开,自是神力,久而天地乃分。二气升降,清者上为天,浊者下为地,自是而混沌开矣。
以上是一些关于盘古的文献资料,在后世和少数民族中间,有关盘古的资料还有很多,其内容大同小异。
这是一则创世神话中的宇宙起源神话,由开辟型和尸体化生型结合在一起。这则神话在历史书上出现得比较晚,最初是不是汉民族的神话,或者其源自哪里,是个有争议的问题。夏曾佑曾认为:
盘古之名,古籍不见,疑非汉族旧有之说。或盘古槃瓠音近,槃瓠为南蛮之祖,此为南蛮自论其天地开辟之文,吾人误以为己有也。(《中国古代史》)
茅盾先生曾在他的大作《中国神话研究ABC》中论及盘古神话起源时说:
徐整是吴人,大概这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当时就流行在南方(假定是两粤),到三国时始传播到东南的吴。如果这是北部和中部本有的神话,则秦汉之书不应毫无说及;又假定是南方两粤地方的神话,虽则汉文以后始通南粤,但随着征伐的增多,交通的开辟,到三国时有神话传到吴越,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范文澜先生也认为盘古的传说,是古代先民吸收了南方少数民族中“盘瓠” 或“盘古”传说,加以古代经典中的哲理成分和自己的想象,创造出来的用于填补鸿蒙时代空白的(《中国通史》)。盘古在南方确实遗留有许多遗迹,《述异记》中就提到南方一些地方有盘古地名、祭祀盘古的祠庙及祝祀活动。另外《路史》的注也提到南方的湘乡、雩都、荆湖等地区有许多盘古遗迹和纪念活动。不过,同时也提到成都、淮安、京兆也皆有庙祀。盘古神话曾在中国许多民族中广泛流传也是无疑的,当元代蒙古人占领中原时,文天祥被掳,元丞相博罗曾对文天祥说: “你道有兴有废,且道盘古到今几帝几王?” 由此可知,当时包括蒙古人在内也知道盘古是传说中最初的帝王。据《路史·发挥》说,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也有对于盘古的记载,但今本不见。《路史·前纪一》罗苹注曾引《六韬·大明》曰:“盘古之宗,不可动也,动者必凶。”20世纪80年代,张振犁先生在中原进行了田野调查和搜集资料,认为此神话出自中原地区(《中原古典神话流变论考》,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中原确实也存在许多盘古遗迹。
盘古神话表现出来的思想理念与《天问》《淮南子》等书确有不同。后者是一种自然演化型的宇宙起源观,认为起初天地未形,混混茫茫,大道运行其中,与盘古神话的形象化意境截然有别。不过,那也许是时代造成的差别。盘古神话盛于南方并不能否认它不是泛中国的神话,曾经居于中原的人民后来许多都南迁了,它也可能是中原人民南徙时带过去的,由于人民的迁徙流动,在中原反而不比在南方流行了。或者它只是相同类型的神话的一个分支。
九 伏羲、女娲是怎样的神话?
在中原,和盘古开辟神话类同的有女娲补天的神话,《淮南子·览冥训》: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
在这里,女娲虽然没有开天辟地,但是她也是世界秩序的建立者,这一点与天地开辟具有同样的意义。另外的巧合是与盘古的“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的造人行为相匹配,女娲也有造人传说,《风俗通义》云:
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务剧力不暇供,乃引絙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絙人也。
此外,女娲也和盘古一样是“人首蛇身”。据《山海经·大荒西经》郭璞的注说:
“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 郭璞还说女娲“一日中七十变”。而女娲的变化,不也和盘古的“一日九变” 相类同吗?另外女娲也化为叫作“女娲之肠” 的山川了, 《淮南子·览冥训》高诱注说: “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 女娲的化万物和盘古的化万物有什么区别呢?所以非常怀疑他们是一个神话所分化。
女娲造人有两个版本,除上述一个之外,另一个是女娲和伏羲共同造人:
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妻,又自羞耻。兄即与其妹上昆仑山,咒曰: “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 于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唐李冗《独异志》)
许多学者认为伏羲和盘古是同一个“人”,是一个事物的分化。如常任侠认为盘古即伏羲。他说:
伏羲一名,古无定书,或作伏戏、庖牺、宓羲、芻牺,同声俱可相假……伏羲、庖牺、盘古、槃瓠,声训可通,殆属一词,无问汉苗,俱自承为盘古之后,两者神话,盖同出于一源也。(《重庆沙坪坝出土之石棺画像研究》,《说文月刊》第一卷)
胡小石先生也认为:
我以为从语根来说,“庖羲” 即“盘古” 的变称;因为从这两个名词的音来说,盘之于庖,古之于羲,于牺,声根是相同的,盘古庖牺是一声之转。又《后汉书》记西南蛮族以“槃瓠” 为始祖,同时我以为如果仍以语根相同来说,则槃瓠亦即“盘古”“伏羲”之异称。(《胡小石论文集》,第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
伏羲、女娲都是“蛇身人面”,显然最初是一神所分化。《旧唐书·音乐志》载唐张说《享太庙乐章·钧天舞》曰:
合位娲后,同称伏羲。
可知女娲和伏羲在一起可以合称之为“伏羲”。也就是说,上述女娲和盘古的那些共同特征也就是盘古和伏羲的共同特征。在盘古神话和伏羲、女娲神话之间,除上述的许多共同点外,还有如盘古也有夫妻二人开辟和造人之说(参马卉欣《盘古之神》,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年);伏羲、女娲有上昆仑山的记载,盘古也有上昆仑山的传说等。因此,有人认为盘古神话是北方部落从黄河流域迁徙南方以后,由伏羲的传说演变而来,流传于南方少数民族当中的。
十 槃瓠是怎样的神话?
在我国南方瑶、畲等少数民族中,同为人祖传说的又有槃瓠。认为“槃瓠” 即“盘古”的学者非常多。根据晋干宝《搜神记》(《汉魏丛书》本)卷三的记载,这个神话是这样的:
高辛氏时,有房王作乱,忧国危亡,帝乃召群臣,有能得房氏首者赐千金,分赏美女。群臣见房氏兵强马壮,难以获之。辛帝有犬名槃瓠,其毛五色,常随帝出入。其日,忽失其犬,经三日以上,不知所在,帝甚怪之。其犬走投房王,房王见之,大悦,谓左右曰:辛氏其丧乎?犬犹弃王投吾,吾必兴也。房氏乃大张宴会,为犬作乐。其夜房氏饮酒而卧,槃瓠衔王首而还。辛见犬衔房首,大悦。厚与肉糜饲之,竟不食,经一日,帝呼犬也不起。帝曰:如何不食?呼又不来?莫是恨朕不赏乎?今当依募赏汝物,得否?槃瓠闻帝此言,即起跳跃。帝乃封槃瓠为会稽侯,美女五人,食会稽郡一千户。后生三男三女。其男当生之时,虽似人形,犹有犬尾。其后子孙昌盛,号为犬戎之国。
《搜神记》单行本的内容有所不同:
高辛氏有老妇人居于王宫,得耳疾历时。医为挑治,出顶虫,大如茧。妇人去后,置之以瓠篱,覆之以盘。俄尔顶虫乃化为犬,其文五色,因名槃瓠,遂畜之。时戎吴强盛,数侵边境。遣将征讨,不能擒胜。乃募天下有能得戎吴将军首者,赐金千斤,封邑万户,又赐以少女。后槃瓠衔得一头,将造王阙。王诊视之,即是戎吴。为之奈何?群臣皆曰:槃瓠是畜,不可官秩,又不可妻。虽有功,无施也。少女闻之,启王曰:大王既以我许天下矣,盘瓠衔首而来,为国除害,此天命使然,岂狗之智力哉?王者重言,伯者重信,不可以女子微躯,而负明约于天下,国之祸也。王惧而从之。令少女从槃瓠。槃瓠将女上南山,草木茂盛,无人行迹。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竖之结,着独立之衣,随槃瓠升山入谷,止于石室之中。王悲思之,遣往视觅,天辄风雨,岭震云晦,往者莫至。盖经三年,产六男六女。槃瓠死,后自相配偶,因为夫妇。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裁制皆有尾形。后母归,以语王,王遣使迎诸男女,天不复雨。衣服褊裢,言语侏,饮食蹲踞,好山恶都。帝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号曰蛮夷。蛮夷者,外痴内黠,安土重旧,以其受异气于天命,故待以不常之律。田作,贾贩,无关符传租税之赋,有邑,君长皆赐印绶。冠用獭皮,取其游食于水。今即梁汉、巴蜀、武陵、长沙、庐江郡夷是也。用糁,杂鱼肉,叩槽而号,以祭槃瓠,其俗至今。故世称“赤髀横裙,槃瓠子孙”。
范晔的《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这则神话说:
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赐黄金千镒,邑万家,又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彩,名曰槃瓠。下令之后,槃瓠遂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槃瓠不可妻之以女,又无封爵之道,议欲有报而未知所宜。女闻之,以为帝皇下令,不可违信,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槃瓠。槃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竖之结,着独立之衣。帝悲思之,遣使寻求,辄遇风雨震晦,使者不得进。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槃瓠死后,因自相夫妇。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裁制皆有尾形。其母后归,以状白帝,于是使迎致诸子。衣裳斑斓,语言侏,好入山壑,不乐平旷。帝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其后滋蔓,号曰蛮夷。外痴内黠,安土重旧。以先父有功,母帝之女,田作贾贩,无关梁符传,租税之赋。有邑君长,皆赐印绶。冠用獭皮,名渠帅曰精夫,相呼为穒徒。今长沙武陵蛮是也。
这个故事早在唐代杜佑的《通典》里,就被认为怪诞不经,后罗泌等人也曾非难过。其实,天下神话皆荒诞不经,但都自有被认为真实的原因。许多学者认为这一神话中的盘瓠其实就是盘古,持这一观点的有苏时学、李慈铭、刘锡蕃、夏曾佑、杨宽、常任侠、胡小石等人。苏时学的《爻山笔话》,以为盘古乃“槃瓠”音转。同意此说并以为破千古之谜者有李慈铭《越缦堂日记》乙集。刘锡蕃则认为槃瓠是“盘王” 误传。夏曾佑先生其《中国古代史》中认为“盘古槃瓠音近,槃瓠为南蛮之祖,而盘古为南蛮自论其天地开辟之文,吾人误以为已有也”。闻一多先生在《伏羲考》中认为槃瓠就是伏羲,其虽属两系,然细加分析,两者仍出同源。槃瓠与“包羲字异而声义同,在本初系一人为二民族共同之祖。”
反对盘古即槃瓠的有吕思勉等先生,吕先生初也认同夏先生的说法,其后则加以否定,认为我国古帝如伏羲、女娲大多为蛇身或龙身,盘古也有是说,而槃瓠则为神犬,二者不同,不能相混。且槃瓠与高辛氏时代相同,盘古的年代远在高辛之前,安得与槃瓠之说并为一谈?(吕思勉《盘古考》,《吕思勉读史札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