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报人和轻信的读者
从前有位报人,也有位读者。报人是骗子,总是骗人;读者却很轻信,什么都信。世界上自古如此:骗子骗人,轻信者信以为真。各行其是[1]。
报人待在自己的蜗居,只顾骗人。他说:“小心啊!白喉症害死不少居民啦!”他说:“开春以来没有下过雨,眼看我们就要没有粮食吃啦!”“火灾烧毁了好些村庄和城镇呀!”“国家财产和公共财物都四分五散,给搬走啦!”读者却读着,认为报人擦亮了他的眼睛。他说:“我们已经有了出版自由,你只消睁眼一看,就看见到处不是白喉症,就是火灾,再不就是荒年……”
越来越不像话。报人看出他的欺骗很合读者心意,于是更加起劲了。他说:“我们没有任何安全保证!读者啊,别到街上去,说不定正好碰上请你坐班房!”可是轻信的读者却大摇大摆走在街上,边走边说:“嘿,报人说我们没有安全保证,说得真不错啊!”不仅如此,他遇见了另一位轻信的读者,也问:“今天报人说我们没有安全保证,说得真好,您读过没有?”那另一位轻信的读者答道:“怎么不读!妙极了!不能,的确不能在街上逛,不然立刻请你坐班房!”
大家对出版自由赞不绝口。轻信的读者们合唱似的异口同声说:“我们真不知道我们这里到处是白喉症,——可不正是这样!”出于这种信念,他们心里感到轻松。倘使这位报人只说有白喉症,从此不见下文,说不定人家就不读他的报纸了。
报人对此却感到高兴,因为对他来说,欺骗大有好处。真理不是人人都懂的,不信你就试试看!为它每行付出十戈比,也许你也敷衍不了!欺骗可就不同啦!你只管写,只管骗吧。每行五戈比,一大堆欺骗从四面八方给你送钱来!
报人和读者建立了牢固的友谊,水也冲不散,报人欺骗越多,发财就越大(一个骗子还需要别的什么呢!);而读者,人家越骗他,他给报人的硬币也越多。酒不管是堂吃还是外卖,报人反正有戈比赚!
“从前裤子都没得穿!”眼红的人讲他们闲话了,“可是如今,你瞧,好神气啊!自己雇了‘马屁精’!请了民间故事说唱人!享福啦!”
另一些报人想用真理引诱读者,——他们说,订户说不定会上我们钩的,——这也不管用!读者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是一个劲儿念着:
我珍视抬高我们身价的欺骗,
甚于大量低劣的真理……
光阴荏苒,事情就这样一天天发生,但也有一些好心人可怜轻信的读者。他们把骗子报人请来,对他说:搞得差不多啦,你这无耻和不老实的人!买卖欺骗到此为止了,从今以后做真理生意吧!
正好这个时候,读者逐渐清醒过来,写了几封短信给报人寄去。信上说,今天我领着女儿逛涅瓦大街,原以为会到警察局过夜(女儿甚至带了三明治,以备不时之需,——她说,嘿,真快活啊!),可是完全相反,我们两人都平安回府了……这令人欣慰的事实怎能同意你们那些说什么我们没有安全保证的社论呢?
自然,报人也预料到会有这一招。说实在的,他自己对欺骗也感到腻了。他的心早已向往真理。既然读者光盯着欺骗,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一边哭,一边骗。如今,当四面八方都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着讲真理,——也好,那就讲吧!真理就是真理,简直活见鬼!他靠欺骗赚了两幢石砌房子,其余两幢石砌房子只好用真理来赚了!
于是他每天用真理折腾读者!不谈白喉症,不就完啦!没有班房,也没有火灾。如果大火烧光科诺托普[2],火灾之后它会修建得更加美好。至于收成,由于下了几场暖和的雨,不但自己可以吃个够,最后,甚至还扔到德国人的餐桌上:拿去塞喉咙吧!
但最妙不过的是,报人只刊登真理,每行付酬五戈比。自从店里出售真理以来,真理就落价了。原来,真理也罢,欺骗也罢,反正一样,都值不了几个硬币。但报纸的各项栏目不仅不因此变得枯燥无味,反而更加生动活泼了。因为,如果把大好风光好好修饰一番,就会是一幅极好的良辰美景!
最后,读者恍然大悟,完全清醒过来了。从前,当他把欺骗当作真理,他日子过得不错;如今,他就完全放心了。走进面包店,人家对他说:过几天面包准落价!到鸡店看看,人家对他说:过几天榛鸡准会更便宜!
“喏,现在什么价钱?”
“现在每对一卢布二十戈比!”
托上帝的福,变化真大!
可是,有一天,轻信的读者走在大街上,穿着像个公子哥儿。他走动着,“满怀着对光荣和仁爱的期望”[3],挥着手杖说:告诉你,从今以后我完全有安全保证啦!
但是就在这一天,好像故意为难似的,发生了如下事件:
他没有走上几步路,就犯了法律错误,于是被关进了班房。
他在班房里整整蹲了一天,什么也没有吃。因为,他虽然受到了款待,仍然东张张,西望望,嘴上只是说着:我们的丰收原来如此!
在那里他也害了白喉症。
到了第二天,法律错误当然也讲清楚了,于是交保(以备不时之需)释放。他回到家里,不久就死了。
可是骗子报人如今还活着。他在给第四幢石砌房子盖房顶,从早到晚一直琢磨着一桩事:往后要更加巧妙地欺骗轻信的读者,他该采用什么,用欺骗还是用真理?
一八八四年
[1] 原文为拉丁文。
[2] 乌克兰苏梅州城市,铁路枢纽。
[3] 这是普希金1826年写的抒情诗《斯坦司》中的诗句。谢德林常用这句诗嘲讽俄国自由主义者的改良主义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