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多辗转 回国迎解放

纷乱多辗转 回国迎解放

1935年,芮沐从德国法兰克福大学毕业,获得博士学位。在遍游欧洲之后,带着对祖国无限的憧憬,芮沐坐上了从汉堡开往中国的客轮,人生的新篇章也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

那时的中国内忧外患,积贫积弱,国势一再衰落。1931年,东北三省沦落;1937年,华北又失陷于日本发起的全面侵华战争,国民政府首都南京惨遭日军屠城……四万万中国军民一退再退,直至退守大后方,把重庆定为战时陪都。

1938年,芮沐受聘于重庆中央大学法律系,讲授“民法”、“外国民商法”和“国际私法”等课程。

在重庆,芮沐结识了一生的伴侣周佩仪。周佩仪出生于湖南长沙一个开明、殷实的商人家庭,自小接受严格的教育,后考入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金陵女大),知书达理、端庄典雅。1937年12月,日军攻陷南京,周佩仪被迫回家乡借读;后来,金陵女大迁往成都华西坝开课,周佩仪从长沙前往成都复学。途中,周佩仪在重庆表哥家暂住,邂逅了表哥的好友芮沐。年轻的芮沐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饱满的额头下略显峻瘦的脸庞,眉宇之间透出一股英气,给小他9岁的周佩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由于成都地处平原,每遇轰炸没有防空洞可藏,只能就地找隐蔽处躲藏,十分危险。表哥和几个在重庆的堂姐经常写信给周佩仪,要她到重庆去读书。芮沐也写信给她,提醒她注意安全。

年轻时代的芮沐

不久,周佩仪来到重庆,转学就读于由上海迁至北碚的复旦大学,与芮沐接触也多了起来。在周佩仪眼中,芮沐虽然话语不多,却十分有神采;为人很平易,丝毫没有架子,常和学生们一起打球,和同事们演中、英语话剧,和他交往十分惬意。在1940年7月14日———芮沐生日这天,他和周佩仪喜结良缘,证婚人是当时的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和复旦大学校长吴南轩。

尽管身为大学教授,但芮沐几乎没有什么家当,更不要说积蓄,两人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生活的拮据并没有影响两个年轻人的幸福:他们经常结伴爬上“云顶烟云”的歌乐山,坐在江边的堤岸上看着过往的船只……

然而,随着前线中国军队的节节败退,重庆物价飞涨,民不聊生,而政府当局也加紧对言论的控制,让生性耿直的芮沐倍感压抑。

有一天,一个学生在课堂上问芮沐:“为什么有人说解放区不好?至少那里不会物价飞涨。”芮沐从报纸、朋友处了解的解放区情况确如学生所说,但身为教员,若是鼓励学生的这种对解放区的同情,定会遭当局打压。沉思了好一阵,芮沐才回答:“哪里好、哪里不好,你们自己会看得出来,会有判断的。”

即便谨慎有加,芮沐还是被人告发,被学校解聘,罪名为“包庇学生反动言论”。当时,地处昆明的西南联合大学学术空气较好,吸引国内众多学者前往任教。1941年初,在朋友的介绍下,芮沐举家搬到昆明,在西南联大任教。芮沐全身心地投入教学,将自己在法国、德国所学的法律理论加以系统梳理,并对照清末、民初的法律体系,在教学中积累了大量的研究资料和心得。

这期间,为了将理论与实践更好地相联系,芮沐在授课之余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所得收入则大部分给了需要帮助的学生。这一点被他的学生李模牢记在心,并在自己的从业生涯中终身力行。李模,字祖敏,1949年后在台湾官至经济行政主管部门的次长,著有《民法总则之理论与实用》。他曾在芮沐的著作《民法法律行为理论之全部》一书的后序中被提及,他承担了该书的部分“誊录及整理工作”。李模去世后,其妻李许婉清将《民法法律行为理论之全部》的影印本转交给台湾三民书局,于2002年10月出版。她在后记中这样写道:

“芮师当时自国外进修归来,一面任教大学,作育人材,一面自设律师事务所,服务人群,执业所得资助有需要的学生……外子(李祖敏)有幸,立雪程门,得益良深……时时慕述芮师风范,且自我鞭策,自我期许,希望能一步一脚印随趋恩师足迹……”后来,“他(李祖敏)自出国进修后,回国执教,并设事务所,以所得嘉惠学子,都剑及履及,一一做到……”

随着抗战胜利的临近,昆明物价飞涨,政治形势也日益反动和黑暗。血气方刚的芮沐常发表不满现实的言论,抨击国民党的黑暗统治,引起了特务的注意。1945年上半年,在一位美国友人的劝说和帮助下,芮沐接受了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的邀请,带着妻子和刚满1岁的儿子芮太初离开了动荡不安的中国,到该大学做法律系访问学者。

刚到美国,周佩仪为了补贴家用,把年幼的孩子寄放在托儿所,只身到纽约华侨学校教授中文,还到某公司做文秘。芮沐更是惜时如金,如饥似渴地学习和研究,陆续发表了一些学术文章。不久,芮沐受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之邀,到两校任教;同时,妻子的收入也日渐稳定,一家人的生活终于安顿了下来。

可是,这种令许多人羡慕的安稳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又中断了:1947年夏天,芮沐做出了令几乎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和不解的决定———回国!

在当时,大多数人躲避战乱还来不及,芮沐却要回到战火纷飞的国内,妻子周佩仪也很不理解,试图说服他打消回国的念头。芮沐不为所动,他说:“我出国不就是因为不满反动派的统治,才来到美国的么?现在全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即将解放全中国,正义之师已经兵临城下,北平解放在即。你不走我自己走,我要回去迎接北平的解放!”

芮沐很快向学校递交了辞职报告,简单收拾了行李,只身匆匆离开了纽约。

当时,纽约没有开往中国的客轮,芮沐只好辗转到西雅图。可当芮沐赶到那里时,客轮刚刚开走,而下一班何时出发还是未知数。由于离开纽约匆忙,随身所带的钱不多,40岁的芮沐只得挽起袖子,靠在餐馆刷盘子、为别人做文书维持生活。在西雅图滞留几个月后,芮沐才坐上了开往上海的客轮。

时隔数月后,周佩仪带着儿子在北大教授许宝騄的帮助和陪同下,于1947年冬从美国回到国内,与芮沐团聚。每每谈起这段往事,周佩仪不禁唏嘘:多亏了许先生,否则按照后来的局势发展,一家人就要被大洋阻隔几十年啊!

在塘沽,芮沐一家喜得团圆。但是,在回京的路上,却遭遇了毕生难忘的一幕:当时,北平尚未解放,交战双方在天津、廊坊一带屯兵对峙,时有交战;就在去北平的火车上,警铃突然大作,芮沐和周佩仪赶紧和车厢内其他乘客一样趴在车厢地板上,用身体紧紧地护着孩子,躲避流弹。

几十年过去了,对于芮沐当年的激情和壮举,与他相濡以沫的人———年过九旬的周佩仪至今仍平静而坚定地表示“他让我很佩服”。

命运就如同一条河流,不经意间的一个弯道、漩涡便构成了人生旅途上的变数。芮沐的人生航向注定在1947年出现一个大大的转弯,伴着骨子里的那份正义感和勇气,伴着对于光明的追求和对祖国的无限热爱,芮沐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土地。仿佛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随风吹拂,四处飘扬,最终落在了生育它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生长,这一落就是6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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