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卷一

灯谜

我小的时候在灯谜场中,有射童读者,乃指《百家姓》、《三字经》、《神童诗》、《千字文》、《千家诗》、《酒诗》、《诗品》之类。因为当时的人读书颇多,容易记得,故不分开。至我作谜之时,则各书分开矣。如我所制昆目面灯谜中,有“指路”射《三字经》“教之道”,“学堂”射《千字文》“入奉母仪”,“堆仙”射《千家诗》“重重叠叠上瑶台”,“采莲”射《诗品》“手把芙蓉”等。

筑路

民国十八年(1929)后,嘉兴拆城筑路完成。城中自南至北,开辟一条较宽道路。从东道弄起,经过钟家桥、鸣阳门直至环城路北段,由各学校男女童子军合力兴建,用煤屑铺成之大道,不久即告工竣,就此命名曰童军路。一九四九年后,废童子军,路亦改称为少年路矣。

痘司

乡间野庙,塑有一尊年少官员,头戴乌纱,身穿红袍,冠上并有两枝金花,一如古代进士服式。眉心有几点红斑,传是管理“天花”之神,俗谓“痘司”。旧时有人患天花者,即求其保佑。天花危害人之生命颇厉,尤其小儿最为严重。汉唐以来,早已流行不止。清乾隆年间,由西洋传入牛痘,但推广颇缓,直至光绪末年,才大量施种,因此天花已成历史陈迹,痘司神像亦随之被打成齑粉矣。

方丈滩

方丈港在南浔西去七里许,以河港清澈而闻名。故而此地在民国初年,设有丝厂。六十年代我去时,港之两岸居有农民,丝厂犹在,而河水遍种水葫芦以养猪,已非昔日之波光潋滟,可谓大煞风景。港岸水边,残存不少石柱,犹留风俗遗迹。太平天国前,农民大都拥有迎船,受雇于婚丧诸事人家。船身宽广,可扎灯彩。上有顶棚。据云大者可容百人,小者当亦数十人。而今所见东侧西斜之石柱,即当时停放迎船建棚所用,亦已百年历史矣。

方廷高

方廷高名天赐,徽州歙县柘林村人。十三岁来我家大成酒行作学徒,从我祖父为师。因无文化,遂以体力行栈司之事。人颇忠厚,唯性倔强,少与人合,我祖父殊信任之。在酒行时,每三年去家一次,居住一年重来,在家薪水照常,每去还津贴其五十大洋。抗战八年,与我家共患难,未及返里。至民国三十五年(1946),因老归家,年已六十有六。在我行五十馀年,一朝离去,未免黯然。去后尚有书信往返,土牛之变,则音讯杳然矣。

高家湾

高家湾在禾郡(嘉兴)东门城外,南湖边上。宋末有高氏园。赵孟坚云“皇甫子昌至自毗陵,彝斋留侍笔墨,后改馆于高文长之烟雨楼”便是。元吴镇云:“春波门外旧日高氏园中烟雨楼即此。”高家湾即园之原址,北至熙春桥,南至盐仓桥一段街道。《嘉兴县志》司能任云:此地“民廛啮比而居。市楼水阁,依趁南湖,势弯如月……。即滮湖之环抱也”。洪杨之乱,竟成一片瓦砾。事平客民来,初种罂粟,后种红薯。我幼年所见,仅有老郎庙某氏祠堂。后起建木业、纸业两公所。抗战前几年,开有洪兴牛行、平民娱乐场及茶烟小店,殊有兴旺之势,不久被日寇荡之无存了。

《夜航船》

《夜航船》为明张岱所辑之类书。序中有云:“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此书命名之由来也。书无刊本已三百年,近有铅印本,依据天一阁抄稿本印之。自从清代以来,类书精者颇多,《夜航船》已少参考价值。倘无近人注明出处,实废书耳。我购而庋之,不过以其向无刊本,好奇而已。

《庭闻录》

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刘健著有《庭闻录》一书,记述吴三桂降清受封、割据称帝,以致败亡之经过。自来野史,对吴氏颇少贬语,此书则否。因其父罪于吴氏反清时,曾受杖戍。故云:“……勒成一书,诛乱贼于既死,以报先人于地下。”其论可知。但仍记吴氏“好轻财,士人有一长,即收录无弃。与人计事,相对如家人父子。或有诘难,益喜与相往复,娓娓不倦。生平非盛怒,无疾言遽色也”。当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者可比拟。此书为一九八五年上海书店《豫章丛书》影印本。

唐梅

我年二十五岁丁丑(1937)元宵后一日,去超山看梅。见大明堂前有所谓“唐梅”,年代更胜于宋梅,我此时已疑其非。后知抗战前几年,冠生园主人冼氏,为唐梅作宣传,修理大明堂时,偶在东吴家兜地方见一老梅,遂移至堂前,冒称唐梅,并立有石碑者,至今人尚懵懵也。

磨墨

人谓文人术士在磨墨时,往往默默不语,因其正在构思文字、计划画稿,故有此态,实属大误。要知磨墨正反相磨,需计算数字,正多少,反亦多少,不能相差太远,否则墨将歪斜,用时殊不便也。

麻雀

麻雀一向与小孩常有关联,故人多爱之。虽在人家屋上做窠,从不驱惊,因名瓦雀。一九五八年在此扭曲事实的年代里,竟然列入“除四害”中之一害。伤害程度,非天文数字难以计算。我生有幸,亲见此一难忘之事。俗语“陈友谅赶麻鸟”也成讳忌,盖“不成大事也”。不久因外国人之讪笑,专业者之论证,才将麻雀脱罪,排除在四害之外。

康王

南浔南栅外,过午圹有桥曰康王庙桥。桥之北堍,我所见则为寺,中供佛像。石座尚留崇祯字迹,毫无祠庙形迹。相传此寺宋高宗南渡曾驻跸于此,因名康王寺,并无足据。考世称康王者,乃宋将康保裔,与辽邦战而死之,奉之为神,一时祠宇处处有之。俞樾云:“康王庙所在多有。”后又与东岳九侯之一之康元帅相混,故有驱除邪魔之名,信奉者更众矣。此寺毁于“文化大革命”,尚留银杏一树,亦古物也。

十年浩劫

一九六六年至一九七六年之“文化大革命”,已经定为十年浩劫,可见作尽罪孽,一言难尽。浩劫之初,“秦火”烧来,因为我已年久困苦,已无值钱之古玩书画可以“破旧”,只得将我之未成之稿本《两浙神祇考》、《嘉兴词录》、《南堰志》、《西湖名胜辞典》、《怡斋自传》、《吴三桂大传》、《大顺军年谱》等以及历年所抄之文献资料,一并付之丙丁。大风暴袭来,小麻烦在所难免。但我却未尝举“红宝书”呼“万寿无疆”,开过所谓什么“会”,为人所难以想象。这大概是由于“不怕凶”“只怕穷”在起作用。未受大累,而且还栽药草以代花葩,招友朋以消昼永。如此含辛忍苦,度此难关,非冥冥中有人庇护,安能得哉。

《文武香球》

苏州弹词《文武香球》,早见张福田及其徒周玉泉两档。后周氏与薛君亚男女双档。周氏门下蒋月泉、王柏荫、苏似荫均不攻此书。及至六十年代初,周氏晚年,传有龚克敏、王映玉一小双档。只因书中有多妻之嫌,恐人指摘,少人说唱。现代人居然干涉到古代人之婚姻,实属可笑可悲,既又可恨。

结婚仪式

民国以来,男女结婚也逐渐变化。改良旧俗,蟒服数珠,凤冠霞帔,当不复存在。代以长袍马褂或西装,短袄长裙至旗袍。结婚仪式,也变成不中不西,独具一格之场面。礼堂中设大型横桌,上铺台毯,缀以鲜花。结婚仪式开始,由赞礼请证婚人、主婚人、介绍人入席,立于桌内朝外。新郎新娘立在桌外朝里,各有男女傧相一人。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各盖印记,随即送入洞房。虽简单,却也隆重。

文明戏院

文明戏院在清光绪末年,由禾人将苏州一关闭之戏园移建于嘉兴。初在北门外杉青闸附近,因不便又迁至秀城桥东鱼行街上。旧式戏院,呈长方形,中为正厅,左右过廊,楼上三间,名曰包厢。每间隔开,可为妇女观剧包座,亦可另卖。台后楼上,为供奉大仙及老郎、财神之室。厅为方形,两面有抱柱,妨碍视线,较之新式半园形舞台为不足也。戏园在嘉兴,不能长年维持开锣营业,因为军阀时期,北兵占扰座位,致使观众望而却步。既而经济日见萧条,兼之社会开放,对戏剧感兴趣之人逐渐减少,电影与收音机也不无影响,因之出演,时断时续而已。经过四十馀年之时隐时现,至五十年代初,戏园被拆去另作他用,遂之消失于无形矣。

文旦

文旦是柚类之果品,大都出在福建,漳州产的尚适口。我幼年常见祖父吸宓大昌旱烟,嫌其燥,放在文旦壳中,略受潮气,恰到好处。浙东所产曰泡,南堰沈家有一树,结果味酸,即此耳。丁丑(1937)之劫,此树亦毁于火。

文星桥

文星桥在南门外,东西两湖必经之水道,水急舟危,故至此,舟人不许开口讲话,避免大意,故有哑吧桥之称。三十年代,汤杰、英茵等曾在此拍摄《王先生别传》影片。我所见女主角投水后,被救上小舟之一幕。

黄异庵

四十年代初,黄异庵来嘉兴卖艺,我与郭蔗庭兄访之于公益书场其寓楼。见其正在用程瞻庐小说《唐祝文周四杰传》其中之文徵明故事,改编为《换空箱》弹词。五十年代末来南浔,我听完其书。黄氏重于说表,不重弹唱。小书难度,以此为上。其中祝枝山一角,为其独创。不类传统《三笑》中之庸俗不堪、毫无文士风度,非书坛俗流所能企及焉。

文鼎

文鼎为清嘉庆、道光年间禾中之金石书画家,其治印与同时钱善扬、曹世模齐名。我曾藏有其自刻“汝山斋”朱文,款“鼎制”,及“紫蓬莱馆”朱文,款“嘉庆己巳秋日,熙台五兄属。文鼎”;“鸥舫”白文,款“鸥舫先生属,文鼎”三印。文鼎字后山,所居三斗斋在东门城隅之清风馆巷。洪杨之乱,堂屋被毁。新室不大,为其子孙重建。我曾访其地,但石库墙门下阶石,尚是当年旧遗。缅想当年张叔未、殷云楼等老人之足迹,不禁使人遐想。

《六十名家词》

《六十名家词》明毛晋汲古阁刊本,为最早之宋词总集之一。虽曰六十家,其实为六十一家。我原有《四部备要》本,六十年代弃去。今又购得新出景印博古斋景印明汲古阁本,虽无心阅读,但亦以示失而复得之意。

《六十种曲》

开明书店印行汲古阁本《六十种曲》,时已临近抗战,我欲购未成。沦陷中我在杭州旧书店中购得残本三册,后亦不知所终。一九九四年初冬,获得中华书局一九五八年用开明书店原版重印,并加增订本,此亦老年快事也。虽是旧书,尚属完好。此书重印仅一千部,经过“文化大革命”,民间存者不多。而今土牛变后,十七年中所印之书,已如凤毛麟角,应作文物观矣。

农历六月

一九八九年己巳,农历六月大小,大陆与台湾不同。据天文学家陈遵妫云:“大陆日历,是根据紫金山天文台推算,六月大,有三十天。台湾日历,乃按清康熙年间所行之《万年历》,为六月小,二十九天。因为经过几百年时间,仍用《万年历》推算,很难保证绝对精确。多年以前,也曾出现过差错。”故大陆日历用的是六月大三十天,与台湾六月小二十九天不一。

六月六

六月六古名天贶节,正是炎热天气,故有“六月六,晒得鸭蛋熟”之说。居家以所畜猫狗入浴,以消除虱子。旧时尚有信佛老妪,去寺中搬晒藏经,我已未见。一九五一年辛卯此日,我始来南浔,为我生离乡背井之日,足资纪念。浔人有食馄饨之俗,范来庚《南浔镇志》云:“六月六日,是日食馄饨,涤清器具,浴猫狗。”盖重卫生也。

京冬菜

由北方运来江南出售之京冬菜,用大白菜切细腌成,呈墨紫红色,味尚鲜美,我少时非常爱吃。最好是与冬笋同炒,亦有炒两冬之称。春笋或鞭笋,当然并无二致。本来市上普遍有售,自日寇乱后,便不复见矣。而今南北交通便利,但仍未能一尝此味,诚不解也。

京粉

京粉乃用豆类制成之佐食品,有粗细线条二种。卖京粉头,都是用粗京粉摘短,故称之为“头”。有担挑,有设摊出售。将京粉头烧熟,加以猪油、酱油,杂以小块猪肺叶、猪心、喉管三种,任吃客拣取。担挑沿街叫卖,设摊总在庙会戏场。虽有土、客之分,但烧法相同。湖州地方,千张包子打底亦用京粉头,至今不易。

京剧演员名片

我未冠时,在天台刘丈山农橘颂宧中,乞得京剧演员名片若干。其中杨小楼有“专诚拜谒,不作别用”八字。梅兰芳三字用胶质印制凸出,此时尚属少见。言菊朋亲笔行书三字,用橡皮刻成图章,随用随印,似为以昭慎重。其他与寻常所用,并无异致。丁丑之役,均已失落。伶界文物,殊为可惜。

《京剧剧目初探》

《京剧剧目初探》陶君起编著,六十年代曾经印行,我未及得,已列入禁书。我喜京剧,因此书收有京剧剧目一千三百有馀,不幸谓其为“文艺黑线专政”之黑典型,“反党反社会主义大毒草”遭到毁禁,为之望洋兴叹而已。谁知天旋地转,八十年代又复重印而获之。虽非精审,亦难得矣。

龙女

六十年代有越剧电影《柳毅传书》,竺水招演龙女。四十年代越剧有十姊妹:徐天红、傅全香、袁雪芬、竺水招、范瑞娟、吴小楼、张桂凤、筱丹桂、徐玉兰、尹桂芳。当时筱丹桂之死,九姊妹出而复仇,真是“义愤填膺,作檄讨罪”。但“文化大革命”中竺水招死更惨毒,而七姊八妹,未有一言,厚此薄彼,能无自愧乎。

龙井

龙井茶,虎跑水,杭州人之常语。龙井在凤凰岭下,有寺亦曰龙井。我少时去,岭下石径,建有“龙井”两字之木牌坊。己丑(1949)我年三十七,其冬与沈兄侗楼重过其地。此时颇为荒凉,寂少人至。次年又在桂花香里、石蒜开时,偕内子、龙儿由九溪十八涧而来,憩息其间。生平三过,亦足探其幽胜矣。

龙眼

龙眼,果名,出于广、闽。其地语云:“荔枝方过,龙眼即熟。”但鲜果不宜远出,故都为干果。其形圆,故曰圆果。其色黄,因曰桂圆。江南一带染以黄色,已非本色矣。俗喜团之意,作为婚事口彩,绕以五色丝绒,作为添箱之用。水果店中,从未有鲜果出售。我少时却屡尝之。因为吾家升泰南北货号,与上海批发商往来频繁,其偶得鲜果,必有所赠,故我能得之也。

龙船

嘉兴之划龙船,来自农村。船前设有龙头,船后设龙尾,大都是青色,船中饰有彩亭,龙头与彩亭之间,有一小孩盛装,称为龙头太子。左右四人,计八人划桨,一人摇橹,如关刀式。设有一锣一鼓,行时“冬冬镗”缓缓前进,大有嘉兴人固有的性格风味——慢,不同于其他地方将龙船作为竞渡之用。嘉兴龙船,三塔茶禅寺观音殿香会,每年清明有龙船之会。皋桥施王水会,逢子午卯酉四年二头,清明日有龙船护送水道。

龙顺和尚

龙顺和尚法名祖峰,坐东塔寺方丈。民国甲子(1924)后来南堰兼主地藏庵。出身副印,不避荤腥,常与文人墨客来往。字亦清秀,谈吐文雅。我弱冠时,常与之游。南湖醉月、钱塘观潮、魏塘听曲、硖石赏灯,均与俱焉。龙顺性谦和,到处与人交接,群以龙太呼之。常吸卷烟,力不胜酒,更喜马将。其法事为一方之冠,诚主僧也。丁丑日寇侵入,被俘作苦力,步行千里逸去,乞食遄归,年已半百,自此成疾,不久而逝。

龙头

《易经》云:“飞龙在天,大人造也。”后人以龙比喻帝王。光绪末年,清朝正式开办邮政,在票上印上蟠龙,当时俗呼邮票曰龙头。久而久之,遂成了邮票的代名词。有人去寄信曰“买个龙头”,并不觉得刺耳,已成了习惯。光复以后,邮票图案,虽然改为帆船,而且连续变易,但龙头之名,经过了数十年,仍然有人在用。故而要消除习俗,并非容易之事。另有将火车头名曰龙头,亦由来久矣。

颜大维

民国十六年(1927)后,纪念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时,地方报纸上,称之为“刽子手”之颜大维正在嘉兴县政府任财政科长。据说在辛亥广州起义之时,正是任番禺知县。此事传出后,颜氏仍然是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不过总有些不大自然。我经常见其独自一人,在小酒店中,自斟自酌,颇有寂寞之感。倘见识者,唯有颔首而已。如此名声,不久即便出矣。

端平桥

端平桥在北门外运河之上,其下即杉青闸。桥之东堍石级一半处,有一小庙,供奉碧霞元君。相传此地有石,为山脚,恐其隆起而镇之。太平天国时,清兵围攻,安炮桥上,轰击北城,桥身或有所损,民国三十七年(1948)戊子四月初二夜坍毁。次日,我与郭兄蔗庭前去观看,河水被塞,急如泉涌。庙亦被毁,兀有丘乎?

《单刀会·训子》

昆剧《单刀会·训子》我看过禾中昆票李础臣先生及仙霓社沈传锟饰关羽。清唱听过褚民谊正净、沈衡一小生。

新埭

平湖东北三十多里有一小镇,名曰新埭。丁酉(1957)四月初一,因循浙江图书馆之属,去看一部景印百衲本《二十四史》。由平湖乘上海班,二小时抵达,河有潮水,轮船不能靠岸,需要摆渡,载客上下。镇上大约有三千多居民,书场却有两处,可知喜欢评弹之人不少。是日有日偏蚀,天色有异。但无土产可买,颇感乏味,即乘松江班回平湖。隔几日又去一次,同样来回。我和新埭,素无瓜葛,无端一去两回,诚莫名其妙也。

新兴舞台

民国十六年(1927)后,嘉兴拆城筑路,在东门迎安桥北,坐西朝东建一戏园。以舞台方式,有别于文明戏园,名曰“新兴舞台”,四字为天台刘山农丈所书。其下正厅,上有月楼,可容二千看客。己巳(1929)元旦开幕,班底为江湖上有名之“田记大舞台”,以武场称誉一时。武生有小福楼、小花楼、小小毛豹及胡月山等。老生孙柏龄,青衫孙若英。另聘海上老生杨鼐侬及其师小丑范敏儿演出,号召观众。我开幕日即去观看。开锣有调王灵官及天官赐福、加官、财神等等。其日有杨鼐侬演《黄金台》带《盘关》,为前台讨口彩。因碍于天时、地利、人和,营业并不见盛。多少年来,时断时续,至沦陷时期,自行拆去为止。

初学诗词

“作旧体诗,必遵四声,其例已逾千载。自古音微而创今韵,沿及六朝,四声韵书,应时而起。”我初学诗词时,有排印本或石印本之《诗韵合璧》,眉上有《词林典腋》等,还有《增广诗韵合璧》,后均为红马所夺。八十年代才购得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三年本《诗韵》,乃从新编印,尚属可用。

诸老大

诸光潮绍兴人,清光绪四年(1878),其年十四,去湖州震远同茶食店当学徒及包粽子自卖为生。其粽形如书卷角其四,有鲜肉与豆沙。其时持桶叫卖粽子有数十人,以诸为最,人称老大,因以诸老大为名,遂开设店铺,名闻远近,至今不衰。二十年代末,嘉兴粽子初具,亦受其影响也。

《望乡》

《望乡》日本影片,七十年代映。演女小说作家山崎朋子与老妓阿崎婆故事。女演员栗原小卷演女作家,颇有风度。此片中阿崎婆人殊善良,拾来饿猫饲养,多至数十只,屋中到处是猫。影片中但见卓别林之《大独裁者》中有昙花一现群猫外,唯《望乡》最多。我喜爱猫,故观之再三不倦焉。

敦本堂

王氏敦本堂在嘉兴南门斜桥街,坐北朝南,前埭平屋五间,门对照墙,上书“鸿禧”篆书二字,当为我叔丈人瑗仲先生手笔。门上有“甪里王”一直条,以示甪里世家。进门小天井,种有桂花二树。入内墙门,门内大天井。大厅即敦本堂。东西两书房,为会客之所。厅后为二如阁,楼房五间,楼外植有金玉满堂四树。楼下中三间,用为内室会客,东间为太丈人冰叟老人书室,西间为女眷休整之室。后面围墙,左右各有耳楼。厨房及下人住处,均在墙门之外。此宅原为沈氏所有,民国初年,售与王氏。沦陷中尚无所损,至五十年代逐渐倾颓,又三十年,归之于无形矣。

南湖船娘

南湖中产生船娘之船户,大致姓许,其起源来自盐仓街东网船浜。浜上有其祀祖祠堂,人称许太堂。平屋三间,外有墙门,其中上下排列祖先神位,最高之祖,称为河道总管,尚有金元之风。当时人家均是打鱼种菱为生,备用网船出入,此浜名之由来也。从此去南湖虽不远,究不便利,故而在勺园遗址,作为其居住之地。人口一多,因其地名曰许家村。陶元镛云:“鸳鸯湖渔户,以姓许为最盛。相传此为禾中真正土著,因其族各以船为家,虽历经兵燹,不致离散。惜无一读书识字者,证明其家世故实。”

许文渊

许文渊系我家之男仆也,人呼之为小二,而我辈则称之谓二老。家在南汇附近,幼年来禾作陈练江先生小使。民国十二年(1923),练江先生八十五寿终。次二年,有人荐与我祖父为侍者。我祖父故世后,遂在我家管事。人颇诚实,忠于职守,亦甚机警,未敢多预闲事,故于行店中人向无扞格。我与王氏婚姻之事,其奔走殊力。稍饮酒,喜评弹。惜体弱,痼于烟癖,瘾不深,终有所害。丁丑我避寇南汇,因其为南汇落乡人,同居一地,有所照顾。次年同返南堰。我家乱后中落,各房分散居住,遂依其女,同谋营生。辛卯((1951)殁,年五十二。

许瑶光

清光绪间嘉兴知府许瑶光主纂修之《嘉兴府志》,时依前康熙间袁志和吴志,嘉庆间伊志之沿,称曰许志。篇幅虽多,并不为善。匆匆编纂而成,亦官样文章也。故当时以禾中最有名之翰林吴牧驺为主纂,而吴氏却不愿为此志负责,曾经公开否认有主纂之事,可见志之不尽人意如是。许志木版,原藏嘉兴图书馆。丁丑之役,颇少损失,丙午(1966)乱后,不知去向矣。

许明农

许兄明农名明,家住新塍镇。我虽然在“槜李金石书画社”中,曾经一面,但未尝交接。至胜利以后,其父仲萱先生,在城内荐桥街设有古玩肆,我偶尔亦去参观数次。偶遇明农,不过颔首而已。仲萱先生此时年近八十,曾为我书一“善”字,似张叔未。辛卯(1951)我已至南浔,明农来嘉兴图书馆帮助整理古书,重又见面。不久即去嘉南从医,三十多年,消息未通。乙卯(1975)棹歌案后,始闻其嘉南退休,返禾居住。丁巳(1977)与林乾良兄同来浔上访我,宿舍长谈,因之时相往来。此时明农兄喜刻瓜蒂印,屡有所赠。后又专制黑陶印章挂件,颇为精致。庚午(1990)为我死去家猫阿虎,制作黑陶肖像,一猫卧于蕉叶之上,喜而庋之也。

许家村

许家村即明末吴昌时勺园遗址,在滮湖之西北角。许氏本在南堰后之范家场,地有许太堂,即祠宇也。清雍正间已有移居其址。章楹《谔崖脞说》云:“其地已为渔庄,唯老柳数十枝,蘸波稍雨,尚是当年故物。……舍舟缘陂而入,则渔娃罟师七八家。芦中系艇,柳下晒罾,蟹簖虾笼,错落滩畔,亦颇不败人意。”民国后陶元镛《鸳鸯湖小志》云:“鸳鸯湖渔户,以许姓为最盛,相传此为禾中真正土著。……今聚居于湖渚,俗称其地为下滩,与烟雨楼后之宝梅亭相望。四面临水,非舟莫至。余曾一登其岛,中有方池,池之一面甃石为础,似曾结堂构其上者。池旁桑径,周遮者有太湖石隐陷土中。该地现为许姓渔户一族占有。”吴氏勺园遗迹,大概如此。我亦曾至此地,与陶氏所见,尚无出入。南湖船娘之由来,即出于此村也。

谜社

灯谜亦文人之馀兴,嘉兴颇多猜谜之人,结成谜社。在我弱冠时,城中有“绣州谜社”,由程井心先生主持。塘汇有“嘤求文虎社”,由陆啸崖先生主持。南堰我亦主持,与怀尚安、朱尧明、丁耕愚结成“春风谜社”,与城中、塘汇鼎足而三。东栅口猜谜人数亦多,但各不团结,未能结社,颇遗憾焉。正月十三城区第一阅报社,七月三十地藏庵。寄园与东园品菊,以及我完婚之日,数次举行谜会,谜友咸集,亦一时之兴。

许鸿宾

许翁鸿宾,人均以其小名炳炳称之,住禾城东门内之贤娼弄,为乐人世业,自备奏台,名曰“鸿宾奏”,为郡中之最。生平除世业外,素为曲局教习,能昆剧二百馀出,角色俱备。笛用粗笛,笛风浓厚,以上三门见胜,无与伦比。清末怡情曲社成立,始终为社中教曲,兼为笛师。我之拍曲,均为翁授,二十年中,常与往来。翁虽有积馀,但自奉甚俭。世居卑下,不敢以艺高自命。五十年代,与许伯遒、俞振飞、李永圻称为四大名笛。“文化大革命”初,积累一生曲谱,均付之“秦火”,一惊而殁,时在丁未(1967),卒年八十五。

《许姬传艺坛漫录》

《许姬传艺坛漫录》一九九四年中华书局印行。许氏海宁人,曾为梅兰芳门客,故所谈大都是京剧掌故为多。此书分“文史拾遗”、“缕缕梅香”、“心香一瓣”、“砚边留痕”、“古调徐舒”、“艺海碎浪”诸节。自序云:“所涉及的人和事,包括我从幼年到目前,长达七十年之久。其中不少亲友,已离开人间。出版此书的目的,意在从回忆中表达对故人的怀念。”具名为“一九八七年许姬传时年八十有七”。我得此书,年八十三矣。

《许姬传七十年见闻录》

《许姬传七十年见闻录》一九八五年中华书局印行。许氏外祖乃戊戌政变中之徐致靖,故此书首先有“戊戌变法侧记”,即为徐氏传略,以下“谭鑫培之艺术道路”,因许氏偏爱谭氏剧艺,故曾师陈彦衡学谭派唱腔。又“梅边琐记”,盖许氏正为梅兰芳掌文牍。其“前言”有“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两语。最末具“一九八三年十二月许姬传时年八十有三”。我得此书,已距出版十年矣。

一得阁

北京一得阁所制墨汁,据云有百馀年历史,宜书宜画。未必如此。写字或能用之,然亦并不合适。绘画决不能用。我于八十年代所见如此,前者未知也。

一日知事

丙寅(1926)我年十四,九月十四日,夏超反孙传芳,在嘉兴七星桥交战,枪炮不绝于耳。嘉兴四周商店停业,日中无市。孙方嘉兴知事徐庆彪,早已闻风而逃。此日夏超委任廖家驹出任嘉兴县知事。新官上任,贴出大红告示,表示“开印大吉”。不料下午夏军难支,败兵四散,孙军节节逼进,廖氏也不免弃官而遁。虽然后来徐庆彪恢复知事之职,但此“一日知事”,将来修县志之时,应列入“职官志”,以免失去真实。

《天女散花》

我祖父喜观京剧,尤其是梅兰芳为甚。梅氏每次南来,我祖父必去观看数夕。民国十一年(1922)壬戌五月十五日晚,在上海天蟾舞台,我祖父与祖母同在座上。是日梅氏正演《天女散花》。上场,天女正念至“我乃天女是也”,忽闻炸弹巨响,观众随之大乱,离座而走。我祖父祖母出太平门,适门外正在建造房屋,道路不平,祖父因之倾跌,幸未受伤,饱受一场虚惊也。此晚尚有杨小楼《连环套》、王凤卿《取成都》、筱翠花《马上缘》。我虽十龄,从拿回的戏单中,见有林树森《温酒斩华雄》,殊向往焉。

《孝经》

《孝经》是儒家一部经典著作,由孝父母,扩充至大孝于天下。故而唐宋以来,就有“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魏晋继汉末风气,提倡以孝治天下。历经数代,至清朝仍然如此,可见孝乃人之本也。元人有《二十四孝》者,向以各种图说,广为传播。尚有编入戏剧者。如“闵损芦衣”,河北梆子有《芦花记》。“董永卖身”,黄梅戏有《天仙配》。“姜诗出妇”,昆腔有《跃鲤记》等。其实《二十四孝》中确实大有不近人意之处,但王夫之云:“古人读书须要识字,一字为万字之本。识得此字,六经总括在内。一字者何,孝是也。”

二泉酒

郭沫若《水调歌头》“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见报之时,我正偶然与一位无锡客品尝其携来之“二泉酒”。我非但未尝过此酒,而竟闻所未闻其大名。观其自我介绍云:“二泉酒系选用上白糯米和中国太湖之滨无锡惠泉山之水,经过发酵酿造而成。该泉古称天下第二泉,简称二泉,故本酒取名于此。”“二泉酒”乃是黄酒,据云“色泽琥珀,味甜醇厚。芬芳馥郁……”但未必如此。究其品质,较之我少时所见之大阿福、油面筋、肉骨头等远矣。后来知道“二泉酒”之名,乾隆间已有“莺声沽店二泉酒”之诗句,可见亦由来已久。

三世如来

如来通称释迦牟尼佛,其实也不一定。历来寺院大雄宝殿中,除少数塑一尊主佛外,大都是如来三尊,所谓三世如来。灵隐寺大殿未坍毁前,亦是三尊。三世如来有横三世佛和竖三世佛之别。横三世指三方不同世界,娑婆世界教主释迦牟尼、东方净琉璃世界教主药师佛、西方极乐世界教主阿弥陀佛。竖三世指过去、现在和未来世,即过去佛燃灯、现在佛释迦牟尼、未来佛弥勒。

三先锋

禾城东门外小刘王庙,陆里街后附祀有三先锋,乃明末太湖剧盗赤脚张三也。张三出身渔民,为白头军首领,以淀山湖、长白荡和长兴山寨为据地。清兵下江南,投吴昜麾下,屡挫清兵。康熙元年(1662)为人出卖,被擒遇害。船户奉以为水神,尊之为三先锋,亦有称三老爷者。《垂虹诗剩》云:“乾隆时邑宰龙铎,赚知盗窝之在施家垛,奉三老爷为神,塑像崇祀。龙邑宰鞫得实,乃毁其庙,而掷像于湖。后复私塑于别庙,唐邑宰复碎之。三老爷即赤脚张三。”唐仲冕诗有云:“昔时杨港有淫祀,木偶已沉宫已潴。今移张田卧云寺,夜间官至负以趋。”可见当时信者之诚也。

三里桥

三里桥之名,各处皆有,嘉兴北门外有三里桥。自筑机场后,为近处出产蟋蟀有名之地。犹如旧时之严将军墓和近时之草荡。海宁城外沿海圹向东有三里桥,是我祖母诞生之地。乃一小小村庄,就在二圹之内,平屋皆朝南。祖母嫡亲人家已无,但有族中较远之人。在我二十二岁清明,曾随祖母和父亲、叔父去上过祖母的父母坟墓,墓即在村边,尚能指认。在杨氏族人家休憩,其族人为四十岁左右中年夫妇,家境颇为贫寒,乃一朴实之农户。祖母只能借给儿女辈买小食为由,补助其一些费用,杯水车薪而已。

三和尚

杭州飞来峰元代石窟中有三和尚像,一尊非佛非菩萨之和尚形式坐像,左右各有一尊,斜对侍立。虽无题记,但可能是元代江南佛教总统杨琏真伽与闻、泽两僧。据传明嘉靖间,早被知府陈仕贤击毁,田汝成尝有记述。倘使此像确是杨琏真伽,那末当时或被错打,或许不止一龛,亦未可知。

三星

古有“三星在天”之谓,俗以“福、禄、寿”为三星福神。明李东阳《三星图歌寿致马太守》有云“福星雍容丰且都,禄星高冠盛华裾,寿星古貌长骨颅”。故俞樾云:“明已有之。”传诸于世,市俗均奉之。故有画幛、瓷造、泥塑、木雕之像。草台神戏,开台即上三星,名曰“三星图”,当由生、末、外扮演。福星红袍,禄星绿褶,寿星黄帔。略唱几句,敷衍而已。

三弦

乐器中有三弦,别称弦子。苏州弹词单档及双档之上手用之,所谓弹词。昆剧所用名为曲弦,音声较低,瞎子算命,和尚、道士伴奏,大都用此。京剧于光绪末年谋得利唱片时代,三弦伴奏,颇为响亮,与京胡有喧宾夺主之势。其后亦改曲弦,代替京三弦。大鼓亦用三弦,名为大鼓三弦。尚有用三弦之三弦拉戏,仅于游艺场中见之。戏中《啼笑因缘》沈三玄用的是道具。《空城计》诸葛亮弹琴,三弦代作琴声也。

三扁担

昆剧老生行当有用扁担者三,为《烂柯山》之朱买臣,《千忠戮》之程济和《探庄》之石秀。

三塔

嘉兴西门外有三塔,在茶禅寺前。三砖塔并立建造,并非仅出于佛教庄严。此地正当运河之湾,航行吃风最厉之处,常有覆舟之危,故古有龙渊之称。塘上三塔,可以阻挡西北风力,使扬帆船只,避免倾覆,殊有深意。塔之初建无考,清嘉庆、道光年间,犹然存在,见翁小海所绘三塔图为证,当毁于洪杨之乱。我所见已是清同治重建者矣。“文化大革命”后期,被所谓“造反派”拆毁也。

三轮车

三轮车之出现,随之代替已经盛行三十多年之人力车,为交通工具。民国三十年(1941)后,尚在沦陷之中,我与沈侗楼兄在杭州,两人初次试坐,雇之出钱塘门至西泠印社。沈兄有“三轮车出钱塘门”之句。

《三关排宴》

《三关排宴》昆剧,从上党梆子改编而来,浙江昆剧团有此剧演出。由龚世葵饰杨老令婆,张世华饰杨四郎,剧情一反京剧《四郎探母》杨四郎的形象。在清朝,因要缓和民族矛盾,故对四郎并无非议。而今已是多民族的国家,反而演此,有似挑拨离间之嫌。

王一奎

王一奎江湖班老生,与我父有旧。我总角时,“九九社”会演十日,常见其于家桥集贤楼茶座之上,年近花甲。尝见其演唱《四郎探母》、《哭祖庙》、《三娘教子》等,嗓音宏亮,名擅一时。

《王先生》

在中国电影无声与有声的间隙时期,有名为《王先生》之滑稽影片,由汤杰主演。王先生竹布长衫,黑布背心,骨瘦如柴。两根小须,为其典型。题材出之于叶浅予之漫画,摄有多集。其《王先生别传》曾在南湖文星桥拍摄。我去看时,正饰王小姐之英茵,跳河自杀被救的镜头。在国产电影中,滑稽片更为贫乏,故而也叫座一时。我见报载,海宁汽车站有一挑夫,面貌年龄及其举动,极似王先生。如上银幕,更胜汤杰。我其时常去海宁,留心观看,果然如是,确是奇迹。但不久战乱,随之默默无闻矣。

《王老五》

《王老五》,三十年代影片名,由王元龙、韩兰根与蓝苹主演。我在上海孤岛时所观,并不见佳。蓝苹后名江青,竟有“红都女皇”之梦,故记之焉。

王楚香

王楚香先生名有衍,吴江诸生,住吴江盛泽镇。花甲前后,依其女,客禾多年。日在寄园一茶,以资消遣。先生与我父友善,我幼年常见之。性诙谐,一日为我道一戏言,被我太丈人王蔀畇先生所斥,此一情境,至今尚记在心。先生好酒如命,诗文敏捷,当时嘉兴知事,称其为“下笔千言”。晚年殊贫困,卖文度景。常代书局撰稿,《楹联大观》即其所作。以致受王均卿所托,伪作《浮生六记》之“中山记历”和“养生记道”两篇,曾经出版印行,伪称足本是也。民国十六年(1927),尚为我祖父作讣告像赞。不久病逝。

王蓍铜印

我未冠时,化番佛二尊,易得“槜李王蓍字宓草图书”铜印。上铸有纽,白文三字一行,分列三行。时我正学画,因其与《芥子园画传》有密切关系,书中尚有其序文。《续槜李诗系》云:“与其概,有元方、季方之目,常居金陵之莫愁湖侧。四方名流,经白下者,争造请缔缟纻交。诗亦新警可喜。”此印几经患难,不知所终矣。

王福厂

王福厂先生名褆,初名寿祺,钱塘人,其外家为嘉兴姚氏。刻印正宗,为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我未冠时,随父偕郭和庭、陈澹如两先生至杭州。访竹人王杰人先生于西泠印社观乐楼寓所。丁辅之、王福厂两先生亦来叙谈,因识焉。自后福厂先生为先庶母遗墨书扉页,为先祖母遗像题赞,为先君刻白文“吴剑盦”,朱文“钝翁”两印。为我刻“藕汀”白文一印,款作“福厂作于四明村舍”。又为我书“鸳湖吴藕汀画值”二耑,至今犹存者唯此耳。

五四运动

民国八年(1919),我年七岁,正方上学。五四运动时期,但玩弄“五月九日,毋忘国耻”小方红心,贴于教科书上。自此而后,当然未曾读过四书五经。三十年前,对此运动实属模糊不清。中年以后,逐渐认识,“五四”是袭太平天国,接受异化,反对传统,摧残中国文化之一大祸害。

五芳斋

嘉兴张家弄五芳斋粽子店,胜利后由一家增至三家,均自称为“五芳斋”。嘉兴粽子据云在二十年代,有一弹棉花为生的兰溪人张锦泉者,开始出售粽子,当时在望吴桥头。一九三九年所开粽子店,似在北大街,可能是五人合开,故名“五芳斋”。随之“冯百年合记五芳斋”、“李庆堂庆记五芳斋”先后开业。此时五芳斋,并非有名,而各自称为五芳斋,当是先前是合伙之人。由于粽子销售兴旺,各自号召顾客,荣记称“顶顶真真五芳斋”、合记称“真真顶顶老五芳斋”、庆记称“顶顶老五芳斋”,各不相让。可是好景不常,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虽仍称曰五芳斋粽子店,但已今非昔比矣。

五色旗

五色旗是指推翻满清政府后,为标榜五族共和,集汉、满、蒙、回、藏五大民族,联合建立中华民国,代替大清国旗“龙旗”,飘扬在全国各地。“五色旗”用红、黄、蓝、白、黑五色,代表汉、满、蒙、回、藏五族,各占一色,线条简单,颜色鲜丽,美观大方。自从国民党当政,孙中山为一党私利,另制“青天白日满地红”作为国旗,废止五色国旗,使五族不能共和,分崩离析,实属不可予辩之重大失误。

五棱桃

五棱桃,乃海南果品,我在胜利以后,有人从广东带来始见之。五十年代,在杭州也曾购得。但其味平常,并不适口,不能与荔枝并论。据云又名羊桃,不知是否。据《粤东诗话》此果乃是酸敛(音拈)。苏东坡诗中有“恣倾白密吸五棱”即是,并无羊桃之名。清荫堂有羊桃诗,自序云:“《南方草木状》之五敛子,苏诗之五棱,皆酸敛也,何尝是今人所称之羊桃。大抵羊桃后出,为酸敛之变种,而为古人所不及见者。由此言之,原来酸品,本名五敛子,或五棱。亦名羊桃。其后佳种出,则以羊桃专名锡之,而别名原来酸品曰酸敛。”是说也,或亦可释疑也乎。

沙涨

民国三十六年丁亥,闻海宁沙涨。九月二十二日我日记中云:“海宁来人谓,今年海宁一带江水被沙所掩,中仅一沟,潮水来时,水仅尺许,退时沙上小鱼,随手可得。且可徒步至对江,此前所未见。”十月二日又云:“潮神诞。今年沧桑变易,南沙北移。闻海宁沿塘,沙涨十里。昔日银涛奔腾之处,今则变成盐田千亩。小普陀迤西,仅馀潮声。新仓九堡,勉有小潮。”其时我翻阅《海昌州志》,未得如此情状,可谓历史所罕有。次年清明后,我又去海宁扫墓。四月九日日记中云:“……冒雨至海塘,见沙涨千亩,离岸高仅三尺。船舶约在二十里外,中有牛车往来搬运货物,此种景象,前未见也。”次日又云:“再过海塘闲眺……”据说沙涨最高,将与塘齐。我见已略低。见沿塘边长满青草。遥望有人向对江而去,但经过水沟时,须非潮可行,沟虽里许,潮来水涨,脱身也不易。大致又年许,沙涨尽退。

五圣堂

五圣堂江南所祀为五显神,即显聪、显明、显正、显直、显德也。《归安县志》云:“湖俗淫祀,最信五圣。”而五显为民间祀财之所,由来已久。如前人诗句有云“可笑世人穷不起,偏于五显去求财”便是。南浔西栅西庄村亦有五圣堂,为浔人祈求财帛之府。一九五一年秋天,我去之时,正新遭捣毁,神袍委地,偶像无存。但殿宇宏敞,犹然未损。门对戏台,临水而起。光绪中钱某书额曰“歌舞升平”。毁庙之举,始于洪秀全,崇于《劝世良言》,以某一“宗教”排斥另一“宗教”,不能与清正官吏捣毁淫祠秽祀所可比拟,诚无耻也。

五台山

五台山在山西。京剧名,为正净所演。昆剧《昊天塔》中之《五台会兄》即此。仙霓社沈传锟饰杨五郎,郑传鉴饰杨六郎。嘉兴精严寺山门外,一阜土墩,俗亦呼为五台山。清末湖滨之法华寺被拆毁,建于其上,即当时之集贤女校也。评弹书场生意淡,人戏呼之为五台山,盖五张桌子,唯三个听客耳。

《玉簪记》

《玉簪记》昆剧名。《琴挑》、《偷诗》、《问病》、《姑阻》、《失约》、《秋江》诸出,仙霓社周传瑛潘必正、朱传茗陈妙常、马传菁陈姑母、吕传洪书童,陈妙常本是道姑打扮不误,而曲白中却多禅堂缁衣,皆尼僧所言,颇为不伦不类。

《千忠戮》

《千忠戮》一作《千钟禄》,昆剧名。有《草诏》,仙霓社倪传钺方孝孺、汪传钤永乐帝。清唱怡情曲社老社长徐怡声先生,晚年唱此,我配永乐帝。《惨睹》一名《八阳》,赵传珺建文帝、施传镇程济。昆票朱少甫建文帝。《搜山》、《打车》施传镇程济、赵传珺建文帝、郑传鉴严震直。考严震直乃湖州乌程骥村人,骥村在南浔之西,去湖州公路必经其地。路边尚有严家兜,即严氏故居也。戏中不符合严震直历史事实。南昆由末演出,尚少贬意。而北昆则以副净当之,勾白脸,戴方翅纱帽。苏滩中更用丑角出之,何怪严氏子孙要大声疾呼矣。

《白兔记》

《白兔记》之《出猎·回猎》,昆剧名。越剧《李三娘》,小傅全香李三娘、焦月娥咬脐郎,在杭州演出。周传铮告我,咬脐郎《出猎·回猎》身段,均是郑传鉴所教,前几天踏戏方罢,邀我一观。我看焦月娥身段,完全昆剧,唯口唱越剧而已。依我之见,应该将昆剧身段,融合于越剧做工之中。如此依样葫芦,不以为然。昆剧清唱,我唱正旦时,唱《产子》和《出猎》。《产子》由高玉衡兄配搭李嫂,念至“好人勿肯做,宁愿嫁刘大”。其“刘大”两字,念成“溜图”,殊为灵活。《出猎》常以彭君耐君配咬脐郎,彭君亦怡情曲社老曲友也。

《借饷》

《借饷》昆剧出《铁冠图》,幼时曾见青浦昆票叶养吾饰王承恩。三十年代又见仙霓社龚传华演此,乃老旦应行。我清唱亦有此剧。

玉乳洞

飞来峰玉乳洞,在金光洞北。洞中石刻,都是大型罗汉,其上刻有元人重装题记,未见造像题字。唯左边洞口两尊,尚留隐约题记可辨,为宋天圣四年(1026)所造,即杨从简和马一娘所造的两尊。此项罗汉,均是北宋造像。另外尚有宋代所造罗汉像二十馀尊,虽较完整,但制不精,姿态平凡,不足观也。

五块白

许姬传云:京剧“五块白,据说是《太平桥》、《汜水关》、《凤鸣关》、《南阳关》……等五出穿白靠的戏”。我看《太平桥》是李存孝,《汜水关》当然不是华雄,乃是孙坚,《凤鸣关》是赵云,《南阳关》是伍云召。但另一块白呢?乃《山海关》吴三桂。因其一贯被人认为早年引清兵入关,消灭李闯,晚年反叛清朝,自立为王,被诬为不光彩的人物,故许氏讳言。可见世俗之牵人如此,非有识者,不能破焉。

白茶花

湖州友人赠我白茶花,多年开花茂盛。一九九二年壬申之冬,至次年癸酉之春,天气寒冷,为近年所少有。最低温度在零下五至六度,并持续两旬。茶花未耐太寒,葳蕤殊甚。开春后,已经枯萎而死,无复活之望,意欲弃之。忽突发新芽,而老叶亦重有生气,异而护之,竟死而复生也。甲戌(1994)春天,重又开花,一如旧日。故于百花生日,阑以红纸而寿之,并以玉茗名焉。

徐华

徐华字小隐,嘉兴新塍人,早年从濮院仲小某先生学画,擅长花卉、翎毛,间亦画山水。弱冠后常来往嘉、湖各地,行道卖画。我年十八,相识于庄氏安素书屋之中。人颇朴实,无江湖卖画习气。花卉雅冶,为时人所称许。因其常来嘉兴,故见面之时亦多。为我父曾绘一扇,一树老松,补鹊十二,此时时报喜之图也。我时征求《百花图》长卷,小隐兄画蓝色月季一枝。我尚有合作之扇头,赵肃英先生画墨石,郭丈屺亭补蝴蝶花,兄为添洛阳花一丛。刘丈山农欲题“洛阳三月花如锦,蝴蝶花开石点头”之断句,我当时觉得不大满意,现在看来倒有彻悟之意,可知少年浅肤之见焉。小隐兄在沦陷时期,常寓居上海,佐钱镜塘兄补缀旧画,随少交往。己丑(1949)病殁客中,年仅四十又四岁。

玉皇山

我年二十二随先父去杭州,作甲戌重九登高,上玉皇山至半,先父久病暂息,我则独上其巅。下望八卦田。其时钱塘大桥,正在建造,尚未竣工。五十年代,我又独自一人,两上其山。一九五七年丁酉之秋,与内子登福星观,小饮其上,此时“双杯齐举成蝴蝶”,不久谁料世事乖张,更陷入贫困之境,未三载,遂成悼亡之痛。玉皇山,吴越时为佛氏所占,故名育王山。清代为道家所占,建福星观,供奉玉皇大帝,因名玉皇山。山上有紫来洞,深邃莫测,据说可通达徽州。虽无其事,其深可知矣。稍上有七星亭,旁有七星缸,雍正时所造,取坎制离之义,弭杭城之火。闻已被毁于“文化大革命”之中。

《玉琴斋词》

清初余怀,字澹心,福建莆田人,流寓金陵,有《玉琴斋词》,我颇喜读之。其词传本殊少见,仅嘉业堂中有一民国石印本,我就此抄录一本,存之箧中,时常浏览。但经“文化大革命”“秦火”焚烧,此本亦被毁无存。屡思念之,而不可得。自《全清词》之顺康卷发行,始又得见全帙,而补三十年之缺憾焉。其中《望江南》一阕,有关嘉兴文献,因录之于后:“禾城好,最好是南湖。烟雨一楼开玉镜,鸳鸯双翅洗春芜。舟子任招呼。”

玉蜀黍

玉蜀黍,嘉兴人呼为芦粟,其实恐误其名。南浔人呼为观音粟,其义有二:一、粟如戴观音兜之观音大士;二、粟正熟时,为六月十九观音生日前后。其粟通称玉米,在平原熟时蒸食,糯香可口。而山地所产,须至老时磨粉,名为六角粉,可制食品。粟之大小,亦有区别,平原小而山地大。我家后园,亦年有种植。偶由徽州取来种子,本虽高大,而不生子,当为水土不宜所致焉。

豆腐店

有人云,前门有人吸鸦片,后门开爿豆腐店。可以不虞梁上君子光顾,可知豆腐店之早矣。三更过后,开始挑水推磨,所云:“豆腐水来做,阎罗王鬼来做。”嘉兴豆腐店除卖豆腐外,有豆腐干、油豆腐、片腐,即他处之千张或百叶,还有豆腐衣等。不论大家小户,不能缺少此常用佐食。嘉兴原有两帮:一是本地帮,豆腐用石膏来点。一是绍兴帮,豆腐用盐卤来点。推磨省用人力,即用驴子代之。

灵隐寺大殿

灵隐寺大殿,三世如来之后,有塑像彩壁。土牛之岁,己丑(1949)之年,在兵荒马乱之中,大殿正梁,突然中断,而塑壁幸未被击,尚完好如初。三世如来则成尘土矣。此殿建来仅四十年,竟然倾圮,据云为白蚁侵蚀所致。彩壁中塑观音,立鳌鱼之上,左右善财、龙女。相传,背景取自《法华经》中的题材。塑造善财童子,在文殊教导下,历尽艰难,参拜诸名师,最后进入佛之故事。集高山大海、天府龙宫于一壁,并有百馀尊菩萨和狮、象、龟、鳌、猛虎、灵猴于其间,好似一幅巨型之图画。

雪梨

雪梨形圆色白,皮上有赭色之点,犹如古玉之洒金红。我初见时,乃我家大成酒行行友方君廷高自徽州带来,才尝到脆嫩鲜甜的佳味,不下北方的鸭梨。我曾经以不同的梨子,画在一起。以后秋季,市上亦能购到,但不及徽州的好。庚寅(1950)之秋,我和内子在西湖边看老少年,又得重尝雪梨,也属平常。自后未曾见过,与南方甘蔗不见数十年,有同感焉。

《丁丑劫馀印存》

1950年春,我在上海宣和印社方节盦兄处,见到《丁丑劫馀印存》印谱,丁辅之“八千卷楼”,平湖葛书徵“传朴堂”,余杭俞序文“香叶簃”,杭州高络园“二十三举斋”之浙西四家。丁丑劫馀旧印,集明清二代,自文徵明以下,都二百七十三家,共有一千九百馀石。戊寅(1938)始拓,经十四阅月而成,计成二十一部,定价纹银四百两,可谓昂贵矣。此谱见亦不易,遑论得之。其意则为“丁兹乱世,幸得会合,惧其聚而复散也”。甚然哉。

丁香萝葡

丁香萝葡即胡萝葡,复叶,分歧甚多。初夏开小白花,柄长如伞。根块长形,火黄色,可供食用。太湖边和钱江上,泥土较松,利于栽培。海宁人至冬天,切成细丝,日光晒干,放置燥处,明年夏天,用香菇、木耳、金针菜、鞭笋同炒,为过酒佳肴,称为“八宝菜”,因之我家常年备用。南浔风俗则切成小块晒干,新年中和绿茶、熏豆、白芝麻同泡请客,称为咸茶。蜜饯有佛手、红绿丝等,亦用之作原料。《植物名实图考》云:“南方秋冬有食,北方则终年供茹。”

丁蹄

枫泾丁义兴酱烧蹄子,有名于时,自从铁路通行,更是名闻遐迩,人称“丁蹄”。丁义兴在枫泾浙江境内,石库墙门,入内两边悬挂国内外奖状。我年弱冠,曾去枫泾,随父应姚福卿先生之邀,观昆剧“仙霓社”演出。饮其本作糟坊之烧酒,佐以丁蹄。我尚年轻,虽斤酒不醉也。此时交通殊便,竟连去二日二夜,饮酒观剧,可谓尽兴矣。

丁慰长

丁慰长,萧山人,其外祖母为马一浮之姑,任事浙江图书馆。性内向,好文学。我入馆时,其年未立。初略与交结,后成知己,无话不谈。及其与女同事刘钊结合,我曾至其家,颇有书香之感。慰长柔而刘钊刚,能为伉俪,群以为异。“反右”时,刘钊因在北京图书馆馆刊上有一文章,批评浙馆,遂划为“右派分子”,慰长亦遭连坐。一同赴京上告被逐,返至无锡鼋头渚,与一幼子三人,同沉水而殁。慰长有《宗泽》、《于谦》两小册,已印行世。

丁辅之

丁辅之先生名仁,钱塘人。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其七十二丁厂藏印,为浙西四家之一。刻印亦整饬有规模。我于西泠印社创始四人之中,唯山阴吴石潜早故不及见,叶、王、丁三先生均识之。辅之先生初识于西泠印社之观乐楼。后先生来禾吊先师之丧,因重见焉。先生五十以后学画,擅画花果。并有文集行世。

元宝草

辛亥小满,从赵孟诗“呼酒登楼看弁山”之弁山上,采来几株元宝草,时正将开花之。此草为治毒蛇咬伤要药之一。原来生于田野,而今却已罕见。南浔一带,已无处寻觅。我所植者,高不满尺,台有七八层,“独叶茎串叶心”,元宝之名由来也。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