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读书武林,扩大交游
崇祯六年、七年和九年,黄宗羲多次到杭州(古称武林)西湖边的孤山读书社读书。
读书社前身是杭州的小筑社,小筑社成立很早,据《复社纪略》附录《复社始末》记载:“应社本于拂水山房,浙中读书社本于小筑,各二十余年。”小筑社首领为闻子将(启祥)、严印持(调御)。崇祯初,读书社成立,两社合而为一,仍名读书社,黄宗羲说:崇祯间,武林有读书社,以文章风节相期许,如张秀初岐然之力学,江道闇浩之洁净,虞大赤宗玫、仲皜宗瑶之孝友,冯俨公悰之深沉,郑玄子之卓荦,而前此小筑社之闻之将启祥、严印持调御亦合并其间。《全集》第十册《郑玄子先生述》。读书社也是复社的分支。其中的虞宗瑶、闻启祥很早就参加复社陆世仪《复社纪略》卷一。据黄宗羲介绍,江浩读书不求甚解,任怀得意,融然远寄;张秀初读书则字栉句比,对古代各种礼节、时月差异、地名异同,莫不辨析秋毫《全集》第十册《张仁庵古本大学说序》。与江浩截然不同,有粹然儒者的矩度。张秀初曾在读书社自制十二律管,考验合否《全集》第一册《思旧录》。黄宗羲对此印象深刻,他说他们在闲谈律吕时,张秀初“因取余杭竹管肉好匀者,断为十二律及四清声”。《全集》第十册《张仁庵先生墓志铭》。按:黄炳垕《黄梨洲先生年谱》在崇祯七年条说:“时公讲习律吕,与张秀初取余杭管肉好均者截为十二律及四清声,吹之以定黄钟。”似乎此为黄宗羲事,然黄宗羲在《思旧录·张岐然》中明确说“音乐则自制十二律管”,是张岐然“自制”的。
黄宗羲是在崇祯癸酉六年(1633)秋末至武林读书社的。其时,复社名士沈士柱(昆铜)、沈寿民等在复社虎丘大会后,也到杭州,住于楼外楼,与孤山很近。当时杭州名士毕集,黄宗羲说他们的活动情况:癸酉秋冬,余至杭,沈昆铜、沈眉生至自江上,皆寓湖头,社中诸子,皆来相就。每日薄暮,共集湖舫,随所自得,步入深林,久而不返,则相与大叫寻求,以为嗢噱。月下汎小舟,偶竖一义、论一事,各持意见不相下,哄声沸水,荡舟霑服,则又哄然而笑。《全集》第十册《郑玄子先生述》。又说:明年,余过湖上,昆铜又在,江右刘进卿、秋浦吴次尾亦至,夕阳在山,余与昆铜尾舫观剧,君(郑铉)过余,不得,则听管弦所至,往往得之,相视莞尔。一日,昆铜诋分宜于座,进卿争之,至于揎拳恶口,余与君解去。其夏,余自太仓返,与君宿于仲皜水阁,谈至夜分,水鸟惊起,戛然长鸣。上述就是黄宗羲在武林读书社白天读书,黄昏落日后边讨论边游玩的情况。显现他与当时复社名士一样日出而作,刻苦读书;日入而息,徵歌逐酒,过着放松自适的生活。
在这几年中,值得一提的事有:
(一)崇祯六年,黄宗羲母姚氏四旬寿辰,由沈士柱(昆铜)发起征文,结果写文者有“宜兴陈于庭、陈贞慧,江右苏桓,金沙周镳,宛上沈寿民、娄东张采、张溥”。《全集》第十一册《家母求文节略》。陈于庭为东林党人,天启时官吏部左侍郎,因忤魏忠贤,被斥为民。阉党《东林点将录》称他为“地巧星笑面虎”。其子陈贞慧为复社著名人士,崇祯十一年《留都防乱公揭》的草拟者之一。其他人也个个都是复社著名人士。黄宗羲在甬上的知交陆符、万泰则刻沈昆铜所祝《寿启》,亲至黄竹浦祝贺。这是黄宗羲为母做寿相当风光的一次,也说明黄宗羲在复社中的地位。
(二)崇祯七年,因早年至京讼冤三人小组为首者魏学濂在嘉善会葬死于阉难的父亲魏大中,刘宗周是魏大中好友,且会葬时为魏大中墓题主,黄宗羲又是魏学濂的知交,于是他与师一起前往参加。事毕,登舟返里。高攀龙弟子陈龙正(字几亭,嘉善人)至舟拜见,并送刘宗周一本《高子遗书》及他自己所著书。由于高攀龙的遗著初出,刘宗周在回里的舟中,与黄宗羲论高氏之学,黄宗羲回忆说:然当《高子遗书》初出之时,羲侍先师于舟中,自禾水(嘉善又称嘉禾)至省下,尽日翻阅,先师时摘其阑入释氏者以示羲。《全集》第八册《明儒学案》卷六十二《蕺山学案》。
甲戌(崇祯七年)岁,随先师至嘉禾,陈几亭以(高子)遗书为馈,先师在舟中阅之,每至禅门路径,指以示弟,弟是时茫然。《全集》第十册《与顾梁汾书》。“弟是时茫然”,说明在他参加复社时期,虽然身为蕺山弟子,不仅对东林诸子之学,甚至蕺山之学都“茫然”无知。“茫然”,是他以后对自己这段时间为学的反思。所以在抗清的“潮息烟沉”之后,他就僵饿化安深山,尽翻老师之书,以补以前的不足。先师对他短短这段水路行程的教导,他印象极为深刻,以后在他的《明儒学案》和给友人顾梁汾书中,多次提及。
陈龙正在自己所著书上,谈到绍兴师爷,他在书中说:“天下之风气,操于绍兴。今之利病,无不操于书办。为六部各部门书办者,皆绍兴人,书办之父兄子弟,皆在绍兴,使为郡县者能化其父兄子弟,则在京之书办亦无不化矣。”对陈龙正这段议论,黄宗羲讥为“迂论”,受到刘宗周的批评:“今之人谁肯迂者。”他接受老师的批评,表示“甚悔其先言”。《全集》第一册《思旧录·陈龙正》。
在嘉善时,黄宗羲曾顺道前往太仓,为去年母四十做寿时寄来祝寿书的张溥和张采至谢。时值端午,张溥设宴于舟,共观看龙舟竞渡,他说:“远方来执贽者纷然。”这时正是复社兴盛时期。
(三)在绍兴,他第一次看到明中叶重要科学家周云渊(名述学)的历算之作。早在崇祯三年,他参加南都乡试和复社金陵大会时,福建人陈元龄以其所著《思问初编》一书相示,他翻阅后发觉书中所讲太乙、六壬,很多本于周云渊,他当时并不知道周云渊是何许人。崇祯七年,他偶然在路上遇到周云渊之孙周仲,遂到其家中访其遗书,他说:甲戌,途邂逅其诸孙周仲,访之于木莲巷,架上堆云渊《神道大编》数十册,其册皆方广二尺余。仲言遗书散失,此不能十之一二也。又见其地理图,纵八尺,横二丈,画方以界远近,每方百里,唐吕温所序未必能过也。余欲尽抄其所有,会仲游楚不果。《全集》第十册《周云渊先生传》。黄宗羲对周云渊评价很高,他后来说:“丙午(康熙五年),见其《历宗通议》,而后知邢云路《律历考》所载,皆述学之说掩之为己有也。”又说:“唐顺之与之同学,其与人论历,皆得之述学,而亦未尝言其所得之自。”看来周云渊散失的《神道大编》十之八九,落于唐顺之和邢云路之手。由于周云渊未做官,仅为布衣,因而其名不著,黄宗羲为之不平,他说:“述学以布衣游公卿间,宜其卜祝戏弄,为所轻也。虽然,学如述学,因千年若旦暮,奚藉乎一日之知哉?”《全集》第十册《周云渊先生传》。不知道黄宗羲看了其《历学通议》以后,有否采入自己的历算之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