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原本是美丽的

汉语原本是美丽的

那天,对面办公室的同事让我听一首歌,是电影《金太郎的幸福生活》的主题曲,听罢无语。

同事不是语文教师,却是一个深爱中国文化,对方块字有着极深情结的读书人,我似乎听到了他深深的叹息,脏话居然堂而皇之地写进了歌词!

汉语曾经如此的美丽优雅,我们的祖先用它吟唱出《诗经》《楚辞》,用它作唐诗填宋词度元曲,用它成就皇皇的经史子集,成就巍然凛然悠然湛然的中华文化。汉语灿烂辉煌,尊严无边。汉语是我们民族的言辞,更是我们民族的灵光,它静穆、圆融、悲悯,浩荡磅礴、精粹简练,是我们整个民族共同的记忆。

几千年来,我们经历了数不清的劫难,民族间的每一次相遇、每一次精神冲突,都是一种文字和文化的对峙,汉语汉文化以自身强韧的生命力,凭借着中国读书人前仆后继的生死相守,才得以浴火重生、绵延至今。

每一次的文化交锋都是汉语的一次壮大、一次丰富,汉语以海纳百川的包容,以壁立千仞的坚贞,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涅槃。

它吞吐着它能够吞吐和不能吞吐的一切异族的文化,一路向前奔流,遇山开路遇水成桥。

有时想,汉语对美的追求、对清洁的追求,似乎近似成“癖”。

汉语以“风雅”为主脉,即使是民歌的《诗经》也是字字珠玑,“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温柔敦厚,含蓄蕴藉。绝不道破一个字,手法上多用赋比兴,百转千回,山隐水迢,云蒸霞蔚。

汉语有那么多的“讳”,有那么多不可说之人之事。为了绕开一个“死”字,我们造出了那么多美丽的汉字。

“崩”,这是帝王之死,海啸山崩,挟天风海雨,非常具有表现力;“薨”是诸侯之死,上有草有棺椁,是一个厚葬的形象;“卒”是大夫之死,是结束,是终点;士人之死曰“不禄”,更是妙趣横生。

“讳”也是一种礼,一种敬畏,一种文化,一种修养,一种悲悯。

汉语以“美”为无上的宗教,为美而生,因美而勇。

汉语是最适合来作诗的,精工、精致、精雅,富有音韵美。中国古代的文学史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部诗史。

落雪飞芳树,

幽红雨淡霞。

薄月迷香雾,

流风舞艳花。

这是一首回文诗,无论你从任何一个字念起,都是一首音韵和谐、意境深远的诗,这是汉语独一无二的精美和优雅。

汉字苦苦坚守的那份洁、雅、美,那份阳春白雪历久而弥坚,即使是被归入下里巴人档的小说,通俗小说《水浒传》,即使是写“江洋大盗”“绿林好汉”“小毛贼”粗口之时,也不外乎是“那些鸟男女”“你这泼贼!”“小贱人”。而今网络语言“屌丝”居然走红“普及”,想想真的齿冷。太直截了当,太不假思索,拒不借代,毫不脸红。难道我们对民族文化、对汉语言的贡献就是要将这样的脏字写进新编《辞海》吗?

《金瓶梅》曾被一些人污为古今第一淫书。不必说它深刻的主题,对人性叩问的深度。只是那些“此处略去38个字”的写法,就足以令满嘴满纸满耳脏话的现代人汗颜。

更有甚者,一部电影的主题歌,歌词中居然脏字历历在耳,呜呼!

曾经在那个遥远的春秋乱世,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是呵,那是一个有着优美的文化传统的时代,那是一种高度的文雅风流,纯美的诗的汉语,汉语的诗已融入日常生活,汉语审美化、艺术化,诗的汉语已成为一种象征、一种流行、一种普遍认同的标志,是一个令后人追思慕想的时代,是人人知诗,人人用诗,汉语无比美丽纯洁的时代。

汉语绝代的芳华曾令多少人为之倾倒,据说晚清末年,英国军人买忒勒受聘于清政府用西洋方法训练士兵。有一天,某清朝官员冒大雪前来拜访,他随口吟诵着《诗经》里的句子:

北风其凉,

雨雪其雩。

惠而好我,

携手同行。

多么优雅,多么令人感动。

都德《最后一课》里的韩麦尔先生在普鲁士占领法国的时候对他的学生们说:“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这是对本民族文字和文化的爱,据说德国的出租车司机都可以熟背海涅的诗,莎士比亚、雪莱、拜伦是英国人永远的骄傲。曾经和孩子们笑谈: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们和唐朝的距离。这个距离不是因为唐朝有世界上最大的都城,有万国来朝,有强大的经济实力,有令人神往的丝绸之路,而在于唐朝将汉语打磨得晶莹剔透。上至皇帝,下至平民崇尚诗崇尚文化“语不惊人死不休”,盛唐精神来自整个时代的精神气象,以诗为宗教,把一个人的诗才文化修养看作最重要的才能。著名的唐代三绝是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法和李白的诗,余光中不是说:李白的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吗?

而我们如今在标榜什么?这个社会的核心价值观又在哪里?粗话连篇、错字白字连篇不算,还要脏字满天飞,并且谱成歌曲在唱,这触及的已不再是一个人的汉语修养和道德修养问题,拷问的是整个社会的道德和文化良知。

作为一名中学语文教师,我们关注的是孩子们的诗书教养,关注的更是汉语的未来。

当作为媒体的网络、电视、电影、报纸,如此毫无节操地媚俗,当汉语欲洁不能洁的时候,我们必须坚守。

曾几何时,字在如神在,汉字是有神灵的,汉语承载一个民族的文雅礼节坦诚谦和,仁义礼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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