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喻
语言用喻,其始极古。盖人类为求表达情意,始有语言,其有不易为对方所了解之处,乃利用彼所熟悉之同类事物以明之,即为喻矣。文字始于象形,而象形字不足以表达人类情意,乃更以指事会意等字应之;全部指事会意文字之创造,皆取喻也。自有文字以后,所有记载,无不有喻;后世辞章,更不待言。惟随时代之变迁,语言文字应用之增繁,喻之用法,亦多变焉。
考之我国古籍,三百篇之比兴,皆喻也。《文心雕龙·比兴篇》言“比显而兴隐”,又言“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诗刺道丧,故兴义销亡”。是兴亡于汉后,后世即鲜效者。窃以兴亦比也,而为一较原始直朴之用法;或以二事联想可通,或以二语韵脚相谐,故比兴实无根本之差别。后世社会进化,取喻惟恐不明,故于以象征而启联想之兴法,即鲜运用。除《诗经》外,《尚书》、《论语》诸古籍中,用喻以明理者,亦颇不少。如《盘庚》告民以“若乘舟,汝弗济,臭厥载”。《大诰》周公告民以“王曰……若考作室,既底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厥父菑,厥子乃弗肯播,矧肯穫,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后,弗弃基”。《论语》中今亦引数例如下:“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小车无,其何以行之哉?”“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观上可知譬喻乃语言文字中自然之用法,即《墨子》所谓“以其所知,喻其所不知。”《文心》所谓“切类以指事”者也。
惟随社会之变迁,语言文辞之重要逐渐增加,故言者不仅求其所言之畅明,且欲听者之取信;如欲对方于其持论加以信仰,则于语言文字中加强切类指事之成分,自属重要。战国之时,纵横之士流行,百家之学竞起,其表现于语言文字上用喻之程度与重要,亦因之显著焉。《战国策·楚策一》张仪说楚王曰:“夫从人者,饰辩虚辞,高主之节行,言其利而不言其害。”《韩非子·说难篇》云:“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佚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从人饰辩虚辞,以取所说者之心,一朝听从,即可驾车纳爵,猎取富贵;则于言辞之方法,自不能不考究之。故《荀子·非相篇》言“夫谈说之术,齐庄以立之,端诚以处之,坚强以持之,分别以喻之,譬称以明之”。《墨经·小取篇》以譬侔援推为四种辩法。《淮南子·要略》云:“言天地四时而不引譬援类,则不知精微。”《说苑·善说篇》云:“客谓梁王曰,惠子之言事也善譬,王使无譬,则不能言矣。王曰,诺。明日见,谓惠子曰,愿先生言事则直言耳,无譬也。”可知譬喻实为当时从人普通运用之方法。今略举一二实例于下:
《战国策·魏策二》:“田需贵于魏王,惠子曰,子必善左右。今夫杨,横树之则生,倒树之则生,折而树之又生;然使十人树杨。一人拔之,则无生杨矣。故以十人之众,树易生之物,然而不胜一人者,何也?树之难而去之易也。今子虽自树于王,而欲去之者众,则子必危矣。”
《齐策一》:“靖国君将城薛,客多以谏,靖国君谓谒者无为客通。齐人有请者曰,臣请三言而已矣;益一言,臣请烹。靖国君因见之。客趋而进曰,海大鱼。因反走。君曰,君有于此。客曰,鄙人不敢以死为戏。君曰,亡,更言之。对曰,君不闻大鱼乎?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得意焉。今夫齐,亦君之水也。君长有齐,阴奚以薛为?夫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犹之无益也。君曰,善。乃辍城薛。”
此种事例,俯拾皆是。观其取绝对相似之事类以取喻,其意义已不尽为“以其所知,喻其所不知”,而为取为例证以明其言之必真。此理在听者并非不知,而为不尽相信;故言者取喻,并非为解释此理,而为举例证明以使其必信此理。此较用喻之最初意义,已显有不同;而其影响亦不仅只为从人仕者之言辞。今试录战国诸子学说中之用喻者各一二条,此考察之。
《墨子·兼爱下》:“设以为二士,使其一士者执别,使其一士者执兼。……然即敢问今有平原广野于此,被甲婴胄将往战,死生之权,未可识也;又有君大夫之远使于巴越齐荆,往来及否,未可识也。然即敢问不识将恶从也,家室奉承亲戚,提挈妻子,而寄托之,不识于兼之友是乎?于别之友是乎?我以为当其如此也,天下无愚夫愚妇,虽非兼之人,必寄托之于兼之友是也。此言而非兼,择即取兼,即此言行拂也。”《公孟篇》:“子墨子曰,执无鬼而学祭祀,是犹无客而学客礼也,是犹无鱼而为鱼罟也。”
《孟子·梁惠王上》:“……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滕文公下》:“孟子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
此种用喻之处,书中极多。惟于《墨子》及《孟子》书中,其设喻仍以“以其所知,喻其所不知”之用意较多。故于言喻之后,辄皆由喻以引起大段议论发择,使其所言之理,平切易晓;而于引喻为其理论证据之用意尚浅。当然此两种功用,亦只有程度之差别。用作解释之喻如确当不移,亦可为其理论之一例证;惟在用喻者之心理上,则只被用以解释事理而已。此观其文辞之排列,语气之轻重,及所取之喻在文中之地位,自可明了。今再引一二例以明之。
《荀子·非相篇》:“今夫狌狌形笑,亦二足而无毛也,然君子啜其羹,食其胾。故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儒效篇》云:“故圣人也者,人之所积也。人积斫耕而为农夫,积斫削而为工匠,积反(贩)货而为商贾,积礼义而为君子。”
《管子·七法篇》:“不明于则,而欲出号令,犹立朝夕于运均之上,檐竿而欲定其末。不明于象,而欲论才审用,犹绝长以为短,续短以为长,不明于法,而欲治民一众,犹左书而右息之。不明于化,而欲变俗易教,犹朝揉轮而夕欲乘车。不明于决塞,而欲欧众移民,犹使水逆流。不明于心术,而欲行令于人,犹倍招而必拘之。不明于计数,而欲举大事,犹熏舟楫而欲经于水险也。”《心术上》:“故曰,上离其道,下失其事。毋代马走,使尽其力;毋代鸟飞,使弊其羽翼;毋先物动,以观其则。动则失位,静乃自得,道不远而难极也。”
观以上诸例,可知喻在文中之地位与对所喻之关系,已更为深切。其所言之理与所取之喻,为一因果皆似之事类;其所言之为真实,有赖于所喻之为真实之证明;其关系颇似近代逻辑中所言之类比法。故喻在文中之地位,已不仅为喻其所不知,不仅为解释畅明,而为举喻以明其所言者有据,所举者必真。在前种情形,设喻乃为对方易解着想,故能解即为已足;在此种情形,举喻乃为人置信着想,其有怀疑者则必须并其所举之喻疑之。但喻多半为普通之常识,故用此可示其言之“殆无可疑”。此在战国前之典籍中,较为稀少;孟墨书中之设喻,尚不至过于加重意义。其运用乃一为时代之关系,一为各家学术本身之关系;至其普通一般之注重,则固为受当时社会及纵横之士之影响也。今试取庄子书阅之,其情形更为显著。即以首篇《逍遥游》为例,首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鹏……”为喻,于喻叙毕后,只结以“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然后大段述“尧让天下于许由”之喻,以喻圣人无名;“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之喻,以喻神人无功;末以大匏之匏落以喻至人无己。庄子于《寓言篇》中自言其表意之态度为“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实则重言巵言亦喻言也。史迁已云“周著书十余万言,大抵属寓言也”。惟其用喻之方法,大抵皆开始叙述极长之故事,以为起喻;后始导出简短之一二语,以表本旨;后更取其他之喻以分别明此一二表意语。其方法颇似逻辑之推理,或几何学之证题;喻在此整个叙述程序中,有似结论之前提,或结论之证明。其所欲表之真意虽或不为人所置信,惟其所取之喻则固为常识所可接受者,引此以证彼,固无须喋喋正面叙述其理由也。喻之此种性质,表示为最明显者,莫若《韩非子》一书。其内、外储说诸篇,皆用喻以证其理之真者也。今引《内储说》上一条如下:
经一,“众端”参观。——观听不参,则诚不闻,听有门户,则臣壅塞。
其说在侏儒之梦见灶,哀公之称“莫众而迷”。故齐人见河伯,与惠子之言“亡其半”也。
其患在竖牛之饿叔孙,而江乙之说荆俗也。嗣公欲治不治,故使有敌。
是以明主推积铁之类,而察一市之患。
其言“经”者,以后有“传”详释所取诸喻之原委也。其余诸条皆用此同样组织,举一可明其余。观其立论方法,先以其所欲表之意,简书之为结论、命题,或定理之方式,不多加正面之释义,只用“其说在……”、“其患在……”两层以证明之;而两层下所举者,皆取喻之事类也。“其说”为本证,且名为“其说”,其意实似由此诸所喻之事类以归纳得之者;故如依照之,其结果亦必良好。“其患”者,如认“其说”所在之诸事实尚不尽可导出“其说”,如近世归纳法中所得命题之真,有赖于所依据事实之“完全”,但搜罗事实“完全”乃一不可能之事,故又另设反例以证之;故“其患”者,即其结论之反证也。喻之性质,与仅作解释者已异,其用纯在证明其立论之至当。
关于喻之此两种用法之不同,可用韩非书中《解老》、《喻老》两篇中所取之喻以明之。《解老篇》中虽多用说理之辞以阐其义,但亦有引喻者。今录二例于下:
先物行,先理动,之谓前识。前识者,无缘而妄意度也。何以论之?詹何坐,弟子侍,有牛鸣于门外。弟子曰:“是黑牛也,而白在其题。”詹何曰:“然;是黑牛也,而白在其角。”使人视之,果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以詹子之术,婴众人之心,华焉殆矣。故曰:“道之华也。”尝试释詹子之察,而使五尺之愚童子视之,亦知其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也。故以詹子之察,苦心伤神,而后与五尺之愚童子同功;是以曰:“愚之首也。”故曰:“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
工人数变业,则失其功;作者数摇徙,则亡其功。一人之作,日亡半日,十日则亡五人之功矣。万人之作,日亡半日,十日则亡五万人之功矣。然则数变业者,其人弥众,其方弥大矣。凡法令更则利害易,利害易则民务变,民务变之谓变业。故以理观之,事大众而数摇之,则少成功,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烹小鲜而数挠之,则贼其泽: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虚静而重变法。故曰:“治大国者,若烹小鲜。”
观以上二段,可知其“解”注重于发挥其义,故引喻仅为使所解更易明了,所谓切类指事是也。故于引喻之后,仍以说理之辞以示其同类,而后始可得结论焉。《喻老篇》中用喻则与此异,今引一段于下,以资比较。
越王入宦于吴,而观之伐齐以弊吴。吴兵既胜齐人于艾陵,张之于江济,强之于黄池,故可制于五湖。故曰:“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晋献公将欲袭虞,遗之以璧马;知伯将袭仇由,遗之以广车。故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喻老篇》中各段组织,皆大致与此相似,故无须多举。观此已知二篇中用喻之不同矣。《喻老篇》中多半仅举事项,下即以“故曰”直引老子原文,不另加解释发挥之辞,是此喻足以明老子之理也。老子五千言,言简意赅,今仅以喻明之,是老子之言,即《储说篇》之所谓“经”也;所举之喻,即《储说篇》之所谓“其说”也。故在《喻老篇》中,实不需另外之解释语句,有此“喻”已足为其立说之证据,与《解老篇》之发扬其义者异也。《解老》之意在使人明,《喻老》之意在使人信;故《解老》虽取喻而必解释比较之,《喻老》则明其遵此道者必成功,即为已足。此为喻之两种用法之不同也。
此两种用法虽并行不悖,但于战国前则多用前者。自从人大盛,百家之学纷起之时,立言者期得对方之信仰,故后者之用法因之而起。《文史通义·诗教上》云:“战国者,纵横之世也。纵横之学,本于古者行人之官。观春秋之辞命,列国大夫,聘问诸侯,出使专对,盖欲文其言以达旨而已。至战国而抵掌揣摩,腾说以取富贵,其辞敷张而扬厉,变其本而加恢奇焉,不可谓非行人辞命之极也。孔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奚为。是则比兴之旨,讽谕之义,固行人之所肆也。纵横者流,推而衍之,是以能委折而入情,微婉而善讽也。”此段颇可说明言辞变化与时代之关系。喻之切类指事用法,只为文其言以达旨而已。喻之用作证据前提之法,则为敷张扬厉之辞焉。
汉代以后,百家罢黜,独尊儒术,故纵横之辞,影响甚微。所谓“子史衰而文集之体盛,著作衰而辞章之学兴”(《诗教上》),故喻之用作证据之法,即鲜用者。后代散文之发展,似受《孟子》一书之影响最大,此与学术思想有连带关系,但用喻则多偏于文言达旨之用。惟立言之著作虽衰,抒情之诗文则日渐发展,故喻之为用,关系仍甚重大。《文心·比兴篇》云:“且何谓之比,盖写物以附意,飏言以切事者也。”此即指汉后文辞中喻之性质。飏言以切事者,即承文言达旨之一用法,重在喻之使明也。写物以附意者,乃指一般抒情诗文中之用法,重在喻之使感也。此二者犹有微别。喻之使明,贵在切至;喻之使感,则不妨“纤综比义,以敷其华”。盖后世之诗赋,其所受最大之影响,实为楚辞。王逸《离骚·序》所谓“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世;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其词温而雅,其义皎而朗”者,实为后世辞章中用喻之祖。此种用法,并非说理使人明,而为抒情使人感也。乐府原于民间,内容多为抒情之作,故取喻亦以感人为主。达旨之喻,重在切事,故与所喻之事必须性质绝相类似;感人之喻,重在附意,故不妨“取类不常”。左思《三都赋·序》云:“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扬雄赋《甘泉》而陈玉树青葱,班固赋《西都》而叹以出比目,张衡赋《西京》而述以游海若,假称珍怪,以为润色。”《文心·比兴篇》言“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而“莫不纤综比兴,以敷其华,惊听回视,资此效绩”。凡此皆言诗文中喻之用作感人者也。《昭明文选》为后世辞章之祖,所选以“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为准则,而此二语据朱佩弦先生研究,实即“善于用事,善于用比”之意(详朱先生所著“文选序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说”,北大文科研究所油印论文之九)。而“用事”“用比”皆喻也,可知文辞中用喻之重要矣。魏晋以下,诗文之作日多,清谈之风转炽,故用喻尤为一般所重视。今摘引数例于下:
诸葛亮《前出师表》:“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文心·书记篇》:“刘廙谢恩,喻切以至。”
《吴志卷三注》引干宝《晋纪》:“(纪)陟(弘)璆奉使如魏……晋文王飨之,百僚毕会。……又同吴之戍备几何?对曰,自西陵以至江都,五千七百里。又问曰,道里甚远,难为坚固。对曰,疆界虽远,而其险要必争之地,不过数四;犹人虽有八尺之躯,靡不受寒,其护风寒,亦数处耳。文王善之,厚为之礼。”裴注附云:“臣松之以为人有八尺之躯,靡不受患,防护风寒,岂为数处?取譬若此,未足称能。若曰,譬如金城万雉。所急防者四门而已;方陟此对,不犹愈乎?”
《世说新语·文学篇》:“殷中军(浩)为庾公长史,下都。王丞相(导)为之集。……既共清言,遂达三更。……既彼我相尽,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至于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
《晋书》艺术传《王嘉传》:“王嘉字子祥……潜隐于终南山……问其当世事者,皆随问而对。好为譬喻,状如戏调。”
凡此皆为言谈说理之用,故皆用喻以达旨,飏言以切事者也。《抱朴子》有《博喻篇》,亦此用法。其取喻务须切合相类,盖重在“以其所知,喻其所不知”,仍为使人明之用法也。至于辞章中之用喻,则与此不同。挚虞《流别》言赋“所以假象尽辞,敷陈其志”。陆机《文赋》言“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萧统《文选序》言“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此皆可证辞章中之用喻,以附作者之意为主。诗文既主抒情,则喻之作用自为缘情以感人,非说理以达旨也。故《诗品》论颜延年诗为“情喻渊深”,谢灵运诗为“故尚巧似”,皆指作品中之用喻而言。《文心·物色篇》云:“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形似即指用喻;言“近代以来”,即明辞章中之用喻,与昔日切类指事者有以异也。明理者以切至为贵,抒情者以形似为宗;二者虽不相悖,但亦不尽同。盖一重在切事,而一重在附意也。可知即由用喻之变化中,亦可窥语言文学进展之一面。后世诗文中之用喻,虽“比体云构,纷纭杂遝”。要皆不外此二义耳。
(原载1942年11月《国文月刊》第28、29、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