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简约风

康熙的简约风

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康熙帝思绪万千,几十日来,深入草原,每日只食一餐,只是为了击败噶尔丹。虽然辛苦些,可胜利到来时,一切辛苦也值得。再说,蒙古各部王公进献上来的羊肉,那种美味,就是宫廷中的羊肉也不能相提并论。想到此处,康熙帝自嘲一笑:“朕素来饮食简单,哪会在乎这些?”

帝王之中,多有崇尚烦琐礼仪、奢华饮食者,如唐明皇、乾隆帝,但也有崇尚简约者,如宋仁宗、康熙帝。康熙帝对于吃,不是特别讲究,他早上不吃早点,不喝早茶,午餐也比较简单。他曾道:“朕每食仅一味,食鸡则鸡,食羊则羊,不食兼味,余以赏人。”

康熙帝喜欢吃些酱小菜,在出征时,他给宫中写信:“前者进来的王瓜(黄瓜)甚好,以后每报必须带来。萝卜、茄子也带来。”年迈之后,康熙喜欢食粥,因牙齿不好,一般脆硬酱菜无法咀嚼,御膳房就用煮烂的芥菜疙瘩为他佐餐。后来宫廷的这种制作方法传到民间,便成了天源酱园的招牌酱菜。

康熙帝的简约,与他的成长环境有关。他少时丧父,处于鳌拜等权臣的掌控下,他每日里所思所想,不外是掌握权力。拿下鳌拜等权臣后,他又忙于平定三藩,还要应对西北的乱局,考虑收复台湾,他无心无暇去享受奢华的生活。值得一提的是,他拿下鳌拜后,特意嘱咐不要亏待了他,要保证鳌拜每日的肉食供应。满人爱吃肉,打下江山的老臣,哪怕后来跋扈了,也不可亏待。

康熙帝曾巡游江南、东巡盛京、三征噶尔丹,民间留下了诸多与康熙帝相关的美食传说,如羊杂、玉米粥、臭豆腐、窝窝头、锦州小菜、盐豆子之类。这些传说情节基本雷同,康熙帝微服私访,途中腹饥,饥不择食时,有人献来食物。康熙帝大口地吃起了窝窝头、臭豆腐、玉米粥,再回宫时,面对山珍海味,他已无兴趣。最终,这些寻常的小吃,由于康熙帝的喜爱,成为贡品。

传说只是传说,康熙帝不会在途中饿得没东西吃,也绝不会微服私访。对于微服私访,康熙帝曾说:“又宋太祖、明太祖皆有易服微行之事,此乃开创帝王,恐人作弊,昌言于外耳,此等事,朕断不行。”康熙帝有着发达的情报系统,通过各地的密奏,他清晰地把握着天下的动向,根本不需要如宋太祖、明太祖那样微服出行,然后故意泄露身份,以震慑臣子。

对于饮酒,康熙帝有自己的看法。南巡至山东德州府时,他曾命侍卫传旨:“朕平生不好酒,未能饮一斤,总是不用。”中年之前,康熙帝就是偶尔饮酒,也偏向养生的绍兴黄酒。中年之后,康熙帝被各种琐事缠身,后来传教士罗德先用法国葡萄酒止住了他的心悸症。此后康熙帝长期饮用进口的西洋葡萄酒。康熙帝曾给内务府下过一道独特命令,以后如果西洋人进贡的物品,“雇包程骡子,星夜送来,不可误了时刻”。这其中,包含了康熙帝对葡萄酒的热爱。

康熙帝多次巡游江南,对江南的物产,如鲥鱼、冬笋、火腿、茶叶、腐乳、卤蛋、糟鹅蛋、卤菜、茭白等物很是喜欢。新鲜的食材,哪怕是最便宜的蔬菜,也比宫中的大块猪肉吃起来舒坦。康熙帝南巡,游至松江佘山,恰逢春笋初发,当地以东佘山所产的竹笋制成菜肴进献。康熙吃后只觉齿颊留芳,赞不绝口,此后佘山竹笋身价陡增。对于康熙帝喜欢的东西,亲信江宁织造曹寅、苏州织造李煦等人,会不时加以进贡。后来有臣子上奏,指责江南的鲥鱼之贡劳民伤财,康熙帝不好意思再让进贡,就下令停止了。

康熙帝曾云:“汉人一日三餐,夜又饮酒,朕一日两餐,当年出师塞外,日食一餐。”日食一餐,说的是康熙帝三次亲征噶尔丹时的饮食安排。康熙三十五年(1696)二月,康熙得到报告,大敌噶尔丹仍然停留在巴颜乌兰(今蒙古国乌兰巴托东南),遂决定御驾亲征。五月十三日,清军西路军赶到昭莫多,切断噶尔丹退路,歼灭其主力,噶尔丹带领数骑逃脱。五月十八日,率领中军的康熙,得到西路军捷报后,先是默默祷告,感谢上天庇护;又设置香案,领了诸皇子及群臣行大礼。获胜之后的康熙,感慨万千:“朕不怀安逸,不恃尊崇,与军士同菲食,日惟一餐,恒饮浊水,甘受劳苦,为此而行。”

取胜之后,康熙心情大好。十一月月底,康熙帝将黄河及草原上的各种美食寄回京城。黄河岸边驻扎时,他亲自操刀宰羊煮羊。煮法很简单,将羊肉扔入白水中煮熟。他在给太后的信中写道:“此处喀尔喀所产羊,或系水土之故,甚厚,朕亲用水烹熟。因候冻河闲暇无事,亲手执刀去其骨,置匣中驰送可恭进皇太后。”在鄂尔多斯,康熙帝发现此地黄河石花鱼甚多,口感极肥美。只是皇太后不喜欢吃大鱼,故而没有送回京师。康熙帝打猎时,“获肥雉三十,乳酥一匣,献皇太后”。康熙帝发现,肥雉口感极佳,只是要多送回京师,要累死很多驿马,故不多送。康熙帝出征途中,京师将各种物资送到前方,其中包括大量辽东特产。康熙帝特意指示后方,不要再送盛京所产之物,朕此处各种食物皆有。不过康熙帝也提出要求,送鹿尾、鹿舌各五十,鳜鱼、鲫鱼、赭鲁鱼少许,至于野雉就不要送来了,此地多而且肥。面食类也不要送来了,宁夏所产面食极佳,胜过宫中御用。

到了康熙三十六年(1697)二月六日,康熙帝再次领兵亲征,至宁夏指挥作战。三月二十六日,康熙帝抵达宁夏。四月十五日,康熙帝接到报告,噶尔丹于闰三月十三日服毒自杀。五月十六日,康熙帝凯旋,持续了十年的征战告终。

在征途中,他陆续给宫中写信,描述了自己的生活。二月二十八日,到保德州(时隶属山西省太原府),驻于黄河边上。在黄河上,康熙帝亲自乘小船打鱼,“河内全是石花鱼。其味鲜美,书不能尽,吃食皆有,唯白面最好”。康熙帝对捕鱼充满了兴趣,他能熟练地撒出各种渔网。在京师时,他就常到京外不远的河里亲自捕鱼。来到黄河边上,哪能不撒网。

三月初四,康熙帝写道:“西巡今到山西、陕西,二千余里。江湖、山川、沙漠、瀚海,不毛之石水之地都走过,总不如南方之秀气。一路饮食甚裕,食物亦好,白面更多。”此时噶尔丹已是走投无路,康熙帝也认为,其灭亡只在早晚之间,故而格外放松。康熙帝在陕西神木得了些本地土物、点心,将其中的“神木白面一匣,送到延禧宫、翊坤宫去,看看笑笑”。可见康熙帝对于陕西、山西的面有良好印象。

民间传说,康熙路过甘肃泾川时,地方官将民间蒸制的罐罐蒸馍献上,康熙帝品尝后赞曰“天下扶麦之麦在泾州矣”,将其定为贡品,岁岁朝贡。因其形状如上粗下细的坛罐,所以被当地人称之为罐罐蒸馍。泾川在陇东以东、关中以西,四季分明、气候宜人,适宜小麦生长,和出来的面有劲道,馍蒸出来口感也好。三月初七,哈密地方头领额尔都拉,将擒获的噶尔丹小儿子送来,同时献上了哈密土产晒干甜瓜。康熙帝吃了以后,认为“其味甚美”,下令将晒干甜瓜,送回京师,给后宫的妃子品尝。康熙帝还特意交代了吃法:“先用凉水或热水洗净,后用热水泡片时,不拘冷热,皆可食得。其味像鲜瓜,水似桃干蜜水。”

平定噶尔丹之后,立下功劳的额尔都拉被召入京觐见。额尔都拉特意挑选了上等的晒干甜瓜,一路携带入京,献给皇帝。康熙帝再食此瓜,很是高兴,云:“哈密是甜瓜产地,此瓜就叫哈密瓜吧。”此后哈密瓜成了宫廷贡品,“味甘如饴,常年配充贡物”。到了光绪年间,光绪帝体恤从哈密一路进贡,路途遥远,运输维艰,停止了哈密瓜的进贡。

来华的传教士观察了中国老百姓的饮食,也观察了康熙帝的饮食。康熙帝对传教士十分敬重,他们从欧洲带来的药物治愈了大量病人,其中不少是朝中大臣,还有一个是康熙帝的驸马。这些传教士在康熙帝身边,教授他各种知识,也得以与皇帝亲密接触。传教士白晋观察到,康熙帝的皇室开支超过欧洲最奢华的宫廷,因为他供养着为数众多的官员和无数依赖宫廷生活的人。他个人倒是恬淡朴素的。他的餐桌符合一位伟大君主的身份,桌上按照中国的理念,摆满了金银餐具。除了循例供奉的东西外,他毫无奢求。他满足于最普通的菜肴,从未有过丝毫奢靡。南怀仁曾被请到宫中担任康熙的教师。康熙帝对他极为信任,据南怀仁记载:“我单独同皇上在一起,给他读书并加以介绍。他常常留我吃午饭,并从金盘中给我夹一些精美的肉。”法国传教士张诚曾陪康熙帝吃过饭,据他记载,皇帝赏赐的食物有:“堆成金字塔形的冷肉,用肉冻、豆芽、菜花、菜心拼成的冷盘。”

康熙三十年(1691)五月,传教士张诚随同康熙帝出关外,参加多伦会盟,对于途中康熙帝的饮食,多有记录。狩猎途中,康熙帝饮用一种解乏酒,名叫“寿绵”,以土耳其谷或小米加糖水和匀,捣制而成。他还命令将同样的酒,送给儿子和两个驸马,及宫廷大臣和其他官员。在招待喀尔喀蒙古各部首领时,桌子上盛放的食物摆成三层或四层,最下层是发面做的食品、甜食和干果,最上层是大盘煮的或烧的牛肉、羊肉、鹿肉,但都是凉的。有的盘子盛着若干牛腿肉,其他盘子盛着去掉头肩腿的全羊,所有食物都用白布盖着。值得注意的是,康熙帝曾下令,宫中不得食用牛肉、驴肉、马肉,以保护生产资源。在招待蒙古王公时,却大量使用牛肉,也是变通之举。

康熙三十二年(1693)十一月三日,俄国使者抵达北京,他们于去年三月三日从莫斯科出发,走了将近两年,方才抵达中国。在欢迎宴会上,俄国使者看到,康熙帝的膳桌上摆着冷菜、水果和甜点心,盛在盖着黄缎苫布的银碟里。康熙帝亲自赐给俄国使者烤鹅、乳猪、肥羊肉,又赐给他几碟水果和盛在碗里的一种饮料。俄国使者认为这饮料看起来像是豆角汤。这次会面,张诚神父作为翻译,康熙帝向他详细询问了俄国使者途中的经历。在询问了欧洲列强的情况之后,康熙帝命人端上一只金碗,盛有用马奶酿的白酒。俄国使者呷了一口之后,宴会结束。俄国使者观察到,康熙帝年约五十岁,中等身材,仪表令人肃然起敬,有一对黑色大眼睛,鼻子隆起、略歪,垂着黑色髭须,脸上有麻点。康熙帝又陆续招待了俄国人几次。餐桌上有大茶碗,里面盛着茶和各种果仁,还有把小铁勺,用来吃果仁,茶味芬芳。桌子上有各种热菜,切成小块的肉堆成小山。接着上汤,满满六碗,各不相同,味道鲜美,其中有肉末儿和鱼,随后是可口的点心。宴会将结束时,用小瓷碗上了糖渍水果,有葡萄、柠檬、桃仁、栗子、香果等甜食。使团临行之前,康熙帝将菜肴赐到了他们的住地,菜肴有:烧鹅、鸡、蛋及各种热菜,还有葡萄、苹果、梨、核桃、栗子、柠檬、橘子等。

俄国使者对中国丰盛的食物留下了深刻印象,并一一加以记载。欧洲的思想家孟德斯鸠从来没有到过中国,但他对中国与欧洲国家的食物做了生动比较。他指出,欧洲人大多以肉食为主,谷物的消费量大大低于中国人。但是,饲养提供肉类的牲畜需要大片草场。同样面积的土地,在中国用来种植水稻,可以供给大量人口之需;而在欧洲用来放牧,则只能供给较少的人口生存之需。所以,欧洲国家的人口较少。人口少则生计较易维持,即使遇到灾年,人民的生活水平只是有所降低而已,不会出现饿殍遍地的惨状。

中国则不然,灾荒的后果不仅立即显现出来,而且极为严重,它会造成社会动乱,直接威胁王朝的存亡和君主的生命安全。中国几乎年年都有局部地区的灾荒,也就意味着中国的皇帝时刻面临着灾民铤而走险的可能性。为了防患于未然,统治者们不得不采取一些宽和的措施,以免自己江山不保。

这些措施除了重视以道德教化百姓,皇帝以身作则,设立御史监察制度之外,还包括鼓励百姓辛勤劳作,减轻百姓的赋税负担,甚至免除受灾地区的税收等等。总之,中国古代的统治者时时刻刻把维持太平放在重于一切的地位。孟德斯鸠就此写道:“中国的立法者们有两个目的。他们要老百姓服从安静,又要老百姓勤劳刻苦。”百姓服从安静,刻苦勤劳,前提是必须让他们吃饱饭,对此康熙帝深有感悟。

康熙帝很喜欢吃江南所产大米,曾道:“朕每饭时,尝愿与天下群黎,共此嘉谷也。”对于每年的粮食产量及米价,康熙帝一直很关心。康熙三十二年(1693),康熙帝得了疟疾,用了西方传教士带来的金鸡纳霜,方才脱离险境。此年江淮一带遭遇旱灾,康熙帝在病中仍留意着各地的米价,希望灾情早日过去,江百姓早日吃上优质的大米。在康熙帝看来,一饮一食,才是国家的根本;统治者存在的意义,就是让百姓享受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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