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黄

黄黄

黄黄是我的表妹。我姨娘和姨父大学毕业后便一起去距离合肥千里之遥的边远城市贡献力量,黄黄出生后,姨娘和姨父有时会把黄黄送来我外婆家,和合肥老家的人待一段时间。

在我七八岁、黄黄三四岁的一个早晨,外婆拉着黄黄去街口的早点摊买早点,拿好早点付完钱之后,外婆一转身,黄黄不见了。

我们全家从此再也没有见到黄黄。

记得那时妈妈的哭泣,外婆的眼泪,姨娘姨父绝望痛切的神情。全家族的大人们,在城市各处贴着无穷无尽找黄黄的寻人启事。妈妈有时几天几夜不回来,长途跋涉去县城、去乡下,从任何一个大概的听说中看到希望,去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处反复寻找。

花开花落,夏去冬来,年年找,日日找,黄黄却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我不知道我的外婆、妈妈和姨娘们,在往后的日子,为此经过多大的心灵煎熬。当我自己成了母亲后,听到别的孩子丢失的消息,感叹之余,有时我试着设想,如果我处在伤心母亲的位置,我会怎样感受。没有一次,我可以熬过哪怕短短一段这种设想的艰难思路,很快我就会如同走进无底的渊潭,那种无边的绝望要在一瞬间吞噬我的所有。深刻的心痛会让我迅速逃脱,逃避这种设想,逃到阳光下大路上,逃到我孩子的笑声里。

大儿子一岁多时的中国春季节日,我们和许多在这里工作和上学的中国留学生一起,在马里兰大学学生俱乐部欢聚庆祝。留学生联谊会组织了许多活动,有电影、小吃、游艺、舞会、卡拉OK、儿童节目表演等。

在人流拥挤的大厅里,我碰巧遇见在清华上学时的一个同届同学。我们大学毕业后从来没有见过面,几年后居然在美国相逢,一时间有说不完的话。正说得高兴,我突然发现儿子不见了,问先生,先生也是一脸茫然,我们小小的、才会走路几个月的儿子怎么一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我知道心沉下来是什么感觉,我知道脑海里又空又白是什么一种状态。我迅速冲向各个房间、各个走道,一边大声喊着儿子的名字,一边竭力地放眼寻找。黄黄,我的儿子,外婆,妈妈,他们的影像在我的脑子里空白又嘈杂地缥缈起伏。

当我在最后一个方向的走道,在最尽头的一个教室,看见我的小小的儿子,站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天真地仰着头,看一堆人进行着什么活动。我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倾泻你无法阻挡,也不去阻挡;我同样知道,黄黄的丢失,在我当时幼小的心里,早已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有时不相信,心灵的创伤能够彻底痊愈,它们只是被我们刻意地用岁月掩盖着,显得无踪无迹。

有时会有一阵寒风吹来,会将这些刻意吹散,我们赤裸裸面对的,是同样的伤痛、同样的煎熬。

然而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往前走,会有新一轮太阳升起,会有又一层岁月落下。人生,有着痛时,也只能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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