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永宁河

04 永宁河

我的老家在川南长江边,一个不大的小镇,是纳溪县的县城。纳溪位于川、滇、黔交界地区,是四川盆地的南沿,离贵州的赤水、云南的威信、昭通都不远。从纳溪往南,便从丘陵进入了山区。纳溪,古名云溪。据说,无论是云溪还是纳溪,都与在县城汇入长江的一条小河有关。

这条小河名叫永宁河。永宁河发源于叙永县与云南交界的山中。上游的大树河、两河河在叙永城南交汇为主河道。叙永古名永宁,在叙永交汇而成的河便被称为永宁河了。永宁河全长一百五十二公里,流经纳溪全境。永宁河流域植被繁茂,加之是亚热带小气候,故经常云雾缭绕。永宁河像从云雾中流出,所以县城被称为“云溪”。永宁河上游通云贵,云贵多少数民族。云贵的少数民族,经常乘船出永宁河到内地纳贡。永宁河成了“纳贡之溪”,所以后来“云溪”便改称“纳溪”了。

较莽莽苍苍、滚滚东去的长江,小巧婉约的永宁河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阳春三月,永宁河两岸的油菜花开了。河面不宽,静静的。划着小船顺河而下,船头分开河水,在如镜的河面上写出一个人字,人字慢慢变大,渐渐融入油菜花在河面的倒影中。油菜花从岸边一直伸到山脚下。山脚下的丛丛竹林里,隐约可见的草屋冒出袅袅炊烟。小河,像小家碧玉,自有她的神韵。

河水很清。船行至离县城不远的一处地方,隐约可见河心深处有三团黑影。此地名叫“三条牛”。老人们传下来一个故事。好久好久以前,人们想在永宁河上架一座石桥。大家从很远的山上往河边运石料,艰难而且进度很慢。有一天,工地上来了一位白发老人。老人见此情景,说道:“老汉给你们帮个手吧。”众人听了无不怀疑:偌大一般年纪,能干什么?老人没再说什么,当晚在工棚里住下了。

第二天天色快亮的时候,众人听见河水哗哗响。大家走出工棚一看,伴随着一声声牛叫,一块块条石从河里跃上岸来。有人忍不住喊出声来:“哪来的石料啊!”这时,从河边传来白发老人的声音:“明明是牛,哪是石头啊!”天亮了,众人发现老人不见了,河边堆满了条石,河心有三团黑影。领头架桥的汉子扑通跪倒在地,朝天而拜:“多谢鲁班仙师相助!”大家都说,仙人将条石化作牛从远处赶到这里,因为有人道破了天机,还有三条牛没有上岸,留在河心里了。从此,便留下了“三条牛”这个地名。

我曾经问过老父亲,三条牛明明是三块大石头,怎么叫起牛来了。父亲说:三条牛是三块石头;可这石头有灵性,每到永宁河要发洪水的时候,它们就会发出牛叫。乡亲们说,有人的确听见过牛叫;可又有人说,那是洪水撞击河心巨石发出的吼声。

永宁河是很美的,可她不总像一个温顺的小姑娘,她也有发威的时候,而且发起威来十分可怕。如果上游地区突降暴雨,永宁河就会突发洪水。因为是一条小河,突发的洪水其实就像放大了的山洪。洪水一来,浊流滚滚,席卷两岸近水的庄稼、房屋,奔跑着扑向下游。滚滚浊流到了纳溪县城即将汇入长江的地方,猛地撞在河底的巨石上,怒吼着激起一丈多高的巨浪,涛声惊天动地。滚动的浊浪直冲到长江的江心。家乡人把这种蔚为壮观的景象称为“发母猪龙”。

永宁河将纳溪县城分为河东、河西两部分。我上中学的时候,家住河西,学校在河东,每天乘小木船渡河上学、回家。有几次碰上发母猪龙,连接河西、河东的码头封了渡。我们家住河西的同学,不得不绕道渡口上面几公里的大桥过河回家。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远。

后来离家外出上学,毕业后又在北方工作,一晃就是几十年。其间回过几次家。前几次,没有发现永宁河有多大的变化。20世纪80年代以后,我发现永宁河渐渐变了,河水越来越少。有人说是因为这个地区的雨水越来越少了;也有人说是因为上游建了水库,把水截住了。不管是何原因,永宁河成了名副其实的“溪”。水质越来越差,渐渐有些发黑,甚至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有人说是因为上游建了不少造纸厂,污水直接排到河里。不管为什么,永宁河不但成了溪,而且成了“污溪”。为此,乡亲们怨声载道。我作为家乡人,也很痛心!

过了一些年,我发现永宁河又变了。不仅县城的河上早有了能通汽车的大桥,原来我们乘船过河的码头上也修了一座桥,直接连通了河西、河东的街道。河两岸,高楼大厦代替了圆木打桩的吊脚楼。河西的小山被搬走了,建起了宽敞的新街道和住宅小区。河水没有了刺鼻的气味,渐渐清了。儿时的朋友告诉我,为了改善环境,上游的纸厂有的关了,有的迁走了。“河里有鱼吗?”我问。儿时,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到永宁河钓鱼。“听说有鱼了,但不多。”我又问:“河里能洗澡吗?”我们把游泳也称作洗澡的。“没有看见有人下河洗澡。不知道是大家讲文明了,还是河水没有干净到能洗澡的程度。”

朋友问我:“还记得花背溪吗?”“当然记得咯。”花背溪是离县城二十来里、永宁河上的一个渡口。从花背溪爬崖,便进入了大山。上中学的时候,我们经常结伴到花背溪崖上捡柴。“如今的花背溪,你可能不认识了。”朋友说了许多。花背溪河边,培育了十里枇杷林。崖上的天仙洞,建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风景区,鼓儿崖、乐道古镇、抗战小学,吸引了大批游客。如今的永宁河两岸,竹木森森,花香鸟语,青砖瓦舍,俨如世外桃源。

“乡亲们的生活怎样?”我问。“还行吧。虽然不算富裕,但是吃穿早已不愁了……”

永宁河流淌了千百年,见证了云溪的沧桑,何尝不是一部历史。几十年,我看着、听着永宁河的变化,虽然只是历史的一页,但仍然很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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