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水塘大戏台

榕树水塘大戏台

榕树

想不起那株榕树的具体形象了,因为它仅停留在我六七岁的夏季记忆里,只记得它的干很粗,需要两三个大小的我才能合拢过来,树干上还有一道长约三四尺,宽约三四寸大小的疤痕,树干有些朝东倾斜,不算太高。到了夏天,榕树枝繁叶茂,开满了粉里透紫的花,红红绿绿的着实惹人注目。它的叶子是长条形状,每片叶子由一根茎的两边连接着无数的小细叶条组成。它的花呈半圆状,每朵花又由无数个细小的花组成,盛夏时候,离它很远就能感觉到扑鼻的花香。它的东面是一个大广场,广场被村里的学校利用成了篮球场,虽然是土质的,但整平得很好,没有尘土,即使是雨天也不会存下一洼洼的积水。广场再东边是条土路,土路再往东就是学校朝西的大门口了。树的西边是面水塘,水塘很大,约有十来亩地的样子。南北两边是住家。

每到下午,太阳光从偏西方投来,这株榕树便在东面广场上映出一片硕大的绿荫,这时,麦子已经打完入囤了,村民们闲下来,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年人三三两两地拿着小板凳,提着一壶茶来到榕树的树荫下,天南海北地聊一通。我那时爱静,也喜欢听老头们聊天,老人们聊的大都是一些亲身经历的“光彩事迹”,当然,大都演绎了,可故事还是挺动人和符合逻辑的,他们讲的有些能听懂,有些听不懂,从中学了不少知识,丰富了很多人生素材。有时候老人们也会议论起这株榕树:

“这株榕树可有年头了,我们小时候就这么粗。”

“差不多得上百年了吧,可别让后生们给刨了!”

“千万别刨,刨了我们去哪儿乘凉呢?”

我当时整下午整下午地呆在那里,不单是为了听故事,还是想吮吸一些夏的味道:大地被午后的太阳晒得发白,散发着阵阵的芬芳;池塘里的水伴着微风飘过来,带着稍有的腥气的凉味;老人们的丝丝旱烟在空气中漫散着;榕树的绿叶和红花传来阵阵香气和阳光下树阴里沁人心脾的暖洋洋的“太阳味”。这些味道在我童年的脑海里混合成了特定的夏天味道,挥也不去。

每到夏天,我都会想起那株老榕树,想起夏天的味道。

水塘

这里所说的水塘就是老榕树旁边的足足有十来亩地大的那面水塘,是村里最大的水塘。而且塘里是甜水,可以饮用(当然人们吃水还是从井里提),用这面塘里的水洗衣服,据说洗得特干净,能省好多肥皂。这面水塘是我印象中拍摄第一张照片的背景,照片现在还保留着。那时农村照相很困难,也是件奢侈的事情,得进城去照,还很贵,要花几元钱。有一天村里来了照相的,这可是件新鲜事,大家都像看“杂耍”一样围着。来照相的也几乎都是拍全家福的,当时只有黑白照片,没有彩照。可是拍照的人照样都穿上只有过年才舍得“上身”的新衣服,欢天喜地,兴奋无比。全家整齐而僵硬地坐在摄影师唯一的一张背景布前面,在人们注视下硬生生地笑。父亲是个读书人,懂得些情调,没有去凑热闹照那个全家福。我们家有一张是在城里照的,那时我还小,记不得了。父亲决心单独给我照张相,说是要“记录下儿时的模样”。他没有借用那幕单调的背景布,提出到这个水塘边拍个真实的自然风光背景。于是我就站到这面水塘前,有些紧张,那时我还没有上小学,被众人注视得不好意思,笔直笔直地站着,不敢笑,无论摄影师怎么逗也笑不出来。恰好这时有一群鸭子游入塘内,有些艺术细胞的摄影师来不及等我笑了,赶紧按动快门。虽然当时我没笑,但后来每次拿出这张照片,望着我那笔直而严肃的小模样,就不禁笑起来。我更注意身后的水塘,那水塘在这张照片里确实很美,塘里畅游的那群鸭子更是给照片增添了动感。

夏天到了,孩子们都跳下塘去玩水游泳。我不敢下去,不是我怕水,而是家里的大人不让,怕我淹着。可我照样可以参与,我会光着脚丫坐在塘边,把两腿放在水里看塘里的孩子打水仗,偶尔也会有一两个熟悉的调皮鬼游到我身边,朝我身上泼水,我也不恼,我身上只穿了一件吊带背心和一个短裤,不怕湿就用脚用手撩起水和他们对着泼。泼不过他们了,就从岸边捡起小小的土坷垃朝他们身上扔,他们就一个“猛子”扎下去游远了。我拿着土坷垃耐心地等,等他们从水里冒出头来,又朝他们头上投去,若是打中了,就高兴地大笑。水塘里没有人的时候,我就独自一人拿着砖头瓦打水漂,并在心里记录着每次水漂的长度,直到打出了认为满意的距离方肯离去。

若是到了晚上,赶上月光不很足的时候。会有一两个上了岁数、性格开朗的婶子大娘,领着一群拿着肥皂盒的大姑娘小媳妇来水塘边,笑骂着赶走在塘边乘凉的男人们,一个个装着衣服溜下水去。我虽然也是男的,但因为岁数小,婶子大娘们一般不会撵我走,我就能听到她们在塘里畅快地嬉戏和窃窃私语后欢快的笑声。那时候农村的人洗个澡不容易,尤其是女人们,一年到头,难得有几次痛快的池浴,因此他们都会像过年一样高兴。有时候他们的喜悦也感染着我,我会一直到他们一个个穿着湿淋淋的衣服从水里爬上岸来才尾随在他们后面回家。

若是到了深秋季节,水塘上结了厚厚的冰,上面则更是热闹。孩子们会跑到冰面上滑冰,一开始猛跑,然后猛地侧着身子站住,身体由于惯性还会滑出很远。这时也会有一些大人参与进来,他们会滑出许多优美的花样,或是“金鸡独立”或是“展翅若飞”,着实令孩子们羡慕和钦佩。

直到今天我也不会游泳,不会滑冰。想起来真后悔当初太听话,不懂得“叛逆”,不然说不定我还是一个游泳和滑冰的天才呢。

这面水塘,有我童年的欢乐和遗憾。

大戏台

村里建大戏台的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三四年级了,那时农村已经实行责任制,开始富裕起来,富裕后的农民们也开始追求精神生活了。当时农村经济刚复苏,并不是所有的村都能够建得起戏台,我们村由于有油田公司在村田里开采石油,每年都能收入一笔补偿金,故而比别的村富裕得多,是方圆几十里第一个建戏台的村。那个戏台在我的印象中既大方又气派,它坐落在大队部(相当于现在的村委会)旁边的村上最大的广场上,占地面积大,“前脸”还是用彩色水磨石装饰的。戏台“前脸”两边用水泥雕成的对联,大概是“发展农村经济,振兴乡村文化”之类的内容,正上方“艺苑阁”三个大字苍劲有力,不知是向哪一位书法家求的字。戏台很高,上面的舞台宽阔,舞台两侧一边一个狭长的耳房,是鼓乐队和剧务人员工作的地方。后面是“出将入相”两个角门。

戏台的落成让全村人兴奋激动了很长时间,也让我陡然增添了许多“爱村精神”。每每和外村亲友家的小伙伴们说来很是“颇感自豪”,觉得脸上光彩。有了戏台就得唱戏,唱戏的时候都是在春节和正月十五之间,又过年又唱大戏,村里很热闹。于是家家户户都将“出了门子”的老少“姑奶奶”和娘家父母等“贵重亲戚”们接来听戏,那时唱的全部是古装戏,还都是河北梆子,请来的也顶多是县市一级的专业剧团,可人们看得津津有味。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三出戏,一连唱上六七天,场场爆满。不仅本村的,还有外村的人也不远数里前来观看。我爱看戏,因为当时我也读了不少历史书,懂了些历史故事,对戏中的薛仁贵、岳飞、杨家将、包公等人物能够有所了解,对《打金枝》、《铡美案》、《武家坡》等故事耳熟能详,也就很容易投入。戏中的唱词也很精炼有韵,给我输入了不少“文字给养”。唱戏的时候也带动了“周边经济”,周围卖糖葫芦、炒瓜子、甜米饼、吹糖人的人很多,让人垂涎欲滴,留恋不肯离去。

大戏唱完了,人们沉静地等待下一次文化盛宴,就像我们孩子们盼望着过年。

记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特别是儿时的记忆,有些事情尽管很模糊,可又深刻的永远不能忘掉。就像年久在溪水中洗出来的鹅卵石的五彩的纹,尽管不是太清晰,可是仍然那么的美丽,那么深深印在骨子里,无法剔除。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再回到老家,老榕树早就被“后生们”真的刨掉了,榕树东面的广场上也杂乱地盖起了一栋栋高大的瓦房,西边的水塘也被填平盖上了民宅。再到“大队部”旧址看那个大戏台,戏台倒是还存在,发现它不是印象中那么大那么气派了,变得斑驳破落,一群鸟儿坦然自若地在舞台上面的顶子上做了窝。虽然村里比以前更富裕了,可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了卡拉OK,闭路电视,再加上由于实行责任制,村委会的约束力越来越弱了,已经好多年不唱戏了。

榕树、水塘、大戏台,以及它们曾经给村民们带来温馨和欢乐的东西,大部分都已经消失和没落了。童年里夏季的味道,童年里的欢乐和遗憾,童年里值得自豪的“文化大宴”只能留在记忆里。

好在这份记忆,不会被丢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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