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故乡（组诗）
昭通学院 米吉相
下一个秋天
秋天锋利的牙齿，一次次
咬碎生活。南侵的北风
越过黄河，长江，还有匍匐的山岭
在十月叩开南方的秋
奔走的金沙江，把云贵高原分割
流沙在坝子繁衍生息
怒江在山谷飞溅，河流引着北风
又重回母亲的身体
山坡的农家，忙着收种
草垛在夜间诞生。南山牧羊，孩童
在马背上放飞梦想
黄昏，夕阳还在回首，老汉
又筹划着来年的秋。孩子
用二十年时间承受沉落
终于可以踏上归程
繁华的都市，影绰的灯光
会随北风回到南方
所有的故事，也将在下一个秋天
一点点写进生活
南方的故乡
我的故乡在南方，朝着
日落的方向西行
村头百年老树，盼着归人
在风里日夜抽泣
初春埋下希望，深秋收种
年复一年。是谁
剪断了流年，瘦了耕耘老牛
苦了面朝黄土的农夫
山坳里蹦出冰雪融水，养育
一代代在故乡落地生根的族人
黄昏，月光爬上山头，沿着
太阳的轨道倾泻在故乡
逆袭一直阴沉着脸的土丘
还有绵延的山峦
夜深，老头抽着旱烟，谈论
解放，批斗，新时代
天南地北，喋喋不休。唯有故乡
缄默于祥和。门前断崖下的小河
是长江的大女儿，在故乡
衍生。夜过后，抓住
洒落在故乡的第一抹光
再捧一把东去的江水，洗净
昨日的疲惫。踏着岁月
又在故乡年复一年
秋恋
何以把秋天写下，何以把
秋水望穿？我不懂。秋太寒
早已繁花落尽
雁不来，回信不来
簌簌地落叶不飞
隔着一叶窗我望断
来年的南飞雁
窃取一片云，画下
无数次沉落的夕阳红
风带劲地吹，洒落
一处相思
她说，“秋以为期”，他说
“却话巴山夜雨时”
雁不来，秋留不住一点回忆
湖面结冰，江水暗涌
犹如我十月的心扉
被风雕镂得鲜血淋淋
十月太冷，我
分不清秋封冻的是心，还是
流失的年轮
秋天的故乡
心头住着一个小小的秋
暗淡了柳叶，正涂鸦着
草木。是谁在早晨
把时光洒满小路？潮湿与泛白
踏着半夜的月光，母亲把一年的
收成背回家，这时
鸡才打鸣，孩子还在酣睡
母亲一瞥，孩子翻过身
又打起呼噜。白雾里风在吹
抖落了母亲眉头的霜，还为她擦去
沉淀在年月的沧桑。迎着晨光
母亲第二次回家，此时
孩子已经睡醒，鸡在院子找食
太阳露出羞涩的脸
农舍间升起缕缕炊烟
一条小路也随着发白的光醒来
乡村汉子唱着十月的歌
声音回应在山谷。一句句
惊醒林子里沉睡的野鸭，还有
打瞌睡的松鼠
醉酒
时光剪断了流年，生活
开始九月的故事
黄昏时候，他在酒摊买醉
三杯红酒下肚，他掏出殷红的心
小心翼翼地抖出回忆
喝醉了，他倒在陌生女人的怀里
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
那夜他哭了，哭得厉害，像个
受委屈的新婚弃妇
九月妻子离开，从此
六岁孩子失去母亲，八旬老母
无人照料，还曾跌伤了腿
生活为他准备一场泪
哭够了，他醒了。踏着积水
逃回自己的小木屋
隔着窗子他把孤独投向城市深处
他看见十年前的自己
还有自己的妻子
落寂的冬天
今天，我早起，打算
跑完整个冬天
在操场溜达十圈后
眉头沾满了霜，睫毛下
装满二十个冬天的泪
不见裹着白裙子的女孩
没有“哒哒”作响的鞋跟
少年的运动鞋与场地磨牙
打碎早晨的宁静，喘息的节奏
解开被冬天点了穴道的空气
等到北方山头露出脸颊
冬天从此暴露无遗
我拿起画笔，画下昭通城
画下南下的北风
最后一笔画下整个冬天
村庄与城堡
红砖堆垒的城堡
在高原排列成村庄
寒气锋芒毕露，长驱直入
村庄裹上素颜的战袍
守卫一代代同宗族人
为此它还费尽了心思。透过
败蔽的楼台，我看见
南下的北风。北城的炊烟
南温泉的水雾，漫天飞沙
被遣送到更南方
隔壁村的二狗子糟蹋了
十七八岁的姑娘，
偷偷潜入村庄，逃过了追捕
从此在这里安了家
三年后，伴着婴儿的哭声
村庄落了一地的雪
夕阳落幕，山前点起篝火
柴火星子在风里找不到家
索性点燃了村庄
黄昏时分，火光烧到城堡
一堆堆白骨，还有二狗子的头颅
在火堆里啪啪作响
村庄羞红着脸，最后
流下一滴结冰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