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兹特克之鹰

第三章 阿兹特克之鹰

拉雷多夜雨连绵。天色不算晚,但当地似乎一片荒芜。一座令人油然生起敬意的边境城镇,自美铁的末端蔓延伸展。泥泞的峭壁张牙舞爪,看似新建的采石场上,铺着几何学方格的漆黑街道。下方是格兰德河——沉静的急流,划出一道深如下水沟的切口,流经拉雷多;墨西哥就在南岸。

城里灯火通明,更加凸显其空荡。借由光线,我发现它的风格更倾向墨西哥,而非得州。灯火闪烁着,意味着人迹,灯的一般功用即在于此。但人都到哪儿去了呢?街角处处竖立着红绿灯,“前进”与“停止”的标志闪闪灭灭。两层楼的店家以强力照明灯照明,一层楼住家的窗户灯火闪烁;潮湿街道上的水坑,被街灯照成了一窟窟明亮的小洞。此种光晕的效果令人毛骨悚然,好似一座被掠夺者环绕的遭洗劫的城市。商店以挂锁深锁,教堂被连串的弧光灯点亮,不见酒吧。万家灯火非但没带来温暖和活力,反而在死寂的亮光下暴露出自身的空寂。

红灯前不见车流,人行道上也没有路人。虽然城市一片寂静,细雨蒙蒙的空气中却有确定无疑的簌簌呢喃,那是远方传来的乐音。我走着走着,从旅馆走向河边,从河边行至广场,继而钻入迷宫般的街道。这时,我几乎确定自己已经迷路。举目不见一物。突然,在四个街区外瞧见闪光,以为是水坑、餐馆、庆典、人烟迹象,挣扎前行,到达时已气喘吁吁,全身湿透,才发现不过是晚间歇业的鞋店或殡仪馆,想想实在惊悚。走在拉雷多的街道上,我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大街小巷间犹疑着,并且咔嗒咔嗒作响,泄露伪装的勇气。足音踏开水花,我迅速折回唯一认识的地标——河流。

河流本身无声无息,但它的流势凶猛,漩涡大作,有如一窝滑溜溜的蛇,盘踞于山涧间——上面的树丛全部砍除干净了,以方便警察巡逻。美国与彼岸的墨西哥由三座桥连结起来。站在峭壁上,我听见乐音越发响亮:那声音来自墨西哥一侧的河岸,宛如邻家的收音机,恰恰在人耳可闻的范围内。如今,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回旋的河水,不禁深深觉得,以河流为国界实在再适当不过。河川是中立不倚的,大公无私地弯折回曲,以上帝的杰作划出国与国的界线。

望向对面的河流南岸,我了解自己正注视着另一片大陆、另一个国家、另一处天地。那儿众声喧哗,有音乐,还有此起彼落的人声与车声。国界是千真万确之物:彼岸的人们作风完全不同,仔细望去,我可以看到被啤酒屋的霓虹灯包围的树木、拥塞的交通、音乐的来源地。虽然不见人影,但车流是人迹的明证。越过墨西哥的新拉雷多之后,远方则是漆黑的斜坡——面貌模糊、夜幕深垂的拉丁美洲迎面而来。

一部车从我身后冒出,我吓了一跳,发现是出租车后不禁松了一口气。我把旅馆名告诉司机,上了车。我试图与他攀谈,但他总以闷哼相应。他只听得懂自己国家的语言。

我用西班牙语说道:“这儿很安静。”

这趟旅程中,我首次用西班牙语开口,自此之后,我讲的几乎每句话都是西班牙语。但在本书中,我会尽量避免掺杂西班牙字眼,把所有的对话翻成英语。我对于这种词句可是一点耐心也没有,譬如说:“‘Carramba(该死)!’那个campesino(农夫)说,此时他正在estancia(农场)上吃着他的empanada(派)……”

“拉雷多嘛。”出租车司机说,耸了耸肩。

“大家都到哪儿去啦?”

“那一边。”

“新拉雷多?”

“‘男孩城’。”他说。听到英语,我吃了一惊,而这个词汇使我微笑。他又用回西班牙语:“那一区有一千个妓女。”

是个整数,但我相信他的话,有关这座城市的谜团自然也解开了。入夜,拉雷多遁入新拉雷多,徒留点亮的灯。在豪雨与霉气的侵袭下,拉雷多看似令人钦佩,甚至风度翩翩,就是因为俱乐部、酒吧、妓院全居于河对岸的缘故。红灯区只相隔十分钟,位于另一个国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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