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字中蛊

第一章 文字中蛊

胡兰成是有魅力的男性,他热爱女性,甜言蜜语,金钱,还要给婚姻。但他的爱又短命,像烟火一样,绚丽开放,马上寂灭。这样的男性是女人的克星。张爱玲的初恋就遇上了他。

01 隐秘盛开

去南京寻张爱玲,这天是戊戌中秋,南京的温度却是32摄氏度,从丹凤街到香河路,来回走了几趟,也无法找到石婆婆巷20号。在一丛烂的电缆线后面,是白底蓝字石婆婆巷路牌,一条东西向的小街。那就是这里了。张爱玲与胡兰成的旷世奇恋,也是与这条长不过三百米的小巷有关。

1942年8月的一天,胡兰成正在石婆婆巷20号院子里晒太阳,翻看苏青寄来的杂志《天地》,恰好翻到了张爱玲写的文章,立刻被张爱玲的文字惊动了。“上海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静过——大白天里!”他感觉身边的世界也停止了转动,这别致的文笔、洞悉人性的男女故事、文字的浓烈别致让胡吃了一惊。本来是半躺着的身子突然坐了起来,这些文字像是半空给了他一拳,他就僵直着身子一口气看完了《封锁》,像着魔一样,又看了一遍。秋天的太阳晒得背上发热,这样奇异的文字,这样钻入人心的描写,那个吕宗祯,平庸但又时时想调情,虚伪又自私的人,怎么越读越像是自己呢?他背上脸上不觉地出了汗,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遍体透明。内脏里那点丑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本杂志在自己手里跳动着,好像要自己跳出去。他就这样待在秋天的太阳下,怔怔的,像是中了蛊。这时,门响了一下,画家胡金人来了,胡兰成迫不及待地把杂志送到他手里,急切地说:“神笔,神笔!读读《封锁》,写得太好了。”胡金人从来没有见过胡这样子,只好取来坐下就读。胡就在草地上走来走去,嘴里喃喃:“怎么可以这样好,怎么可以这样好!”十几分钟后,胡兰成赶过来,胡金人赞道:第一等好文字。胡兰成还不罢休,盯着他的嘴巴,好像在等他说更多赞美的话来,胡金人笑了起来。

这还是不够,胡兰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踱来踱去,他想找个人问问张爱玲何等人,他对这个能写如此好文的人充满了好奇与渴念。他坐下来给《天地》的总编苏青写了一封信,说了一通闲话后,直直地问:张爱玲何许人?又随信写了一篇文章《皂隶·清客与来者》,评论了小说《封锁》。

从这天起,胡兰成对张爱玲着了迷。从各年杂志搜寻张爱玲的小说以及小报上她的散文。他觉得凡是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这个秋天,胡兰成觉得,天地颜色大变,张爱玲那玲珑剔透的文字改变了他看世界的角度,每一样事物都新鲜起来了。《天地》新的一期又寄来了,这期刊有张爱玲的照片,一个年轻的女子,低着眼睛,有着清浅的微笑,他对着这小照片反复地看,夜里也放在床头,这样觉得她就离自己近一些。这样傻气的高兴好长时间没有了。

后来发表在《新东方》杂志上的《皂隶·清客与来者》,胡兰成评论道:张爱玲先生的《封锁》,是非常洗练的作品……简直是写的一篇诗。

张爱玲在《小团圆》中写道:“起先女编辑文姬(苏青)把那篇书评的清样寄来给她看,文笔学鲁迅学得非常像。极薄的清样纸雪白,加上校对的大字朱批,像有一种线装书,她有点舍不得寄回去,寄了去文姬又来了封信说:‘邵君(胡兰成)已经失去自由了’……”

寄完信的胡因在日本的“日中恳谈会”上发表演讲,并把这篇演讲《日本应实施昭和维新》翻译成日文发表,汪精卫认为是背叛了他,下令扣押胡兰成。胡被关押在南京的牢房中,长达48天。在此期间,张爱玲听苏青说给自己写过评论的胡下狱,曾经和苏青一起到过周佛海家,想法营救胡兰成。

两个人都是未见其人,先阅其文,好感是彼此的。所以后来胡涎着脸说,我们这是对半,无所谓追求,大概我走了六步,你走了四步。倒也是实事。

后来的故事非常烂俗。1944年2月,从南京牢狱里出来的胡兰成,径直到《天地》杂志社,向苏青打听张爱玲。苏青告诉他张爱玲是不见人的,但几经犹豫还是把地址审慎地写给了胡。在此之前,胡在看守所已经看过《天地》第三期上的《公寓生活记趣》,还看到了第四期上张爱玲的卷首玉照。张看上去温婉恬淡,笑容清浅。不知道胡在狱中如何想象这个天才女子,反正他已经按捺不住,急于要见到张爱玲,“要把能发生的关系都发生一遍”。

他冒失去了,张爱玲果然不见。他只得从门洞里塞进一张写有名字、地址和电话的字条,第二天,张爱玲打电话,约在胡的家里见面。见了面,胡觉得真人与想象完全对不上,一时间,“惊也不是那个惊法,艳也不是那个艳法”,眼前的爱玲如此高大,满客厅都是她的人,沙发上的女孩子不是他想象的名媛,亦不是古典矜持女子,而是像女学生一样幼稚可怜,带着慌张的天真与拘谨的礼节。他觉得张并不美丽,自己亦不喜欢这个类型的女孩,这恐怕才是“惊也不是那个惊法,艳也不是那个艳法”的真实含义。但可能是调情习惯了,送爱玲出门时,胡兰成突然说:“你的身材这样高,这怎么可以?”无意中把二人关系拉进了恋人并头之比。实在是恶劣而油滑。

第二天,胡就上门去找张爱玲。这一次,张爱玲成了主场,心态放松,态度自然,加上穿上了宝蓝绸袄,戴着嫩黄色边框眼镜,衬得脸儿如同月亮。加上西化的姑姑与母亲把公寓布置得洋气时尚,满眼都是春风沉醉,他觉得自己爱上了爱玲。

前面二人之相恋经过,应该还是有些浪漫的,而有趣的是《小团圆》非常日常地把胡兰成引到了书里:“有人在杂志上写了篇批评,说我好。是个汪政府的官。昨天编辑又来了封信,说是关到监牢了。”她笑着告诉比比(《小团圆》里炎樱的原型),作为这时代的笑话。

张爱玲眼里的他,“穿着旧黑大衣,眉目很英秀,国语说得有点像湖南话。像个职业志士”。最关键的是,她崇拜他。他比她大15岁,是个才子,还坐过牢狱,政治上正是个失意人。这是不是很像李菊耦遇到张佩纶时的情景再现?张爱玲一辈子都觉得祖父母的爱情是让人羡慕的,这会不会让她动了心?她没有在书里透露。

从此胡兰成天天去找张爱玲,搞得姑姑皱着眉轻笑道:“天天来——! ”有天晚上,他临走,她站起来送他,他揿灭烟蒂,双手按在她胳膊上笑道:“眼镜拿掉它好不好?”他吻了她。张爱玲想:“这个人是真爱我的。”这句话在《色,戒》里也出现过,一模一样。

胡完全知道如何获得一个女子的真心。他突然不来了,欲擒故纵。这时的张爱玲还没有陷入爱情,初春,上海街头上的梧桐树刚刚抽了叶子,如同高擎着一只只嫩绿点子的碗。她有点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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