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

寒衣

9月18日。昨天傍晚起,立秋后第四场雨,早晨隔窗听到风吼,从阳台上看前院有大片积水,而天已晴,无片云。上午到黄帽邮筒发信,一路树摇摇,天极蓝而高,“因为风的缘故”。

我知道黄仲则,始自“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之句。十场秋雨穿上棉,倘冬衣还典在当铺,或小儿嗷嗷号寒,是没心思管什么高秋风景的。所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让人感到温暖。

朱德在抗战初期名句“伫马太行侧,十月雪飞白。战士怯衣单,夜夜杀倭贼”,到60年代诗选中,变成“战士仍衣单”,无论由作者自改或接纳别人意见,都是点金成铁。一个“怯”字,并不损坏了抗日战士形象,正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北风猎猎,十月飞雪,衣单杀敌,哀兵必胜。但一字之易,事非偶然,英雄主义与乐观主义,斗争意志与革命热情,在文学上如何表现,历来就有不同的意见。把“怯”改为“仍”,固然在整体上不能改变作品的总的倾向,因为这一倾向是蕴于通篇形象中的;但削弱了本来可以强烈地打动人的感情力量,则不待言。

是李辉的《文坛悲歌》,写到诗人鲁藜在胡风案中被捕后,因为妻子离婚,成了无人探望的人;冬天,阴冷的日子里,也没有棉衣,还是五月抓来时的单衣,只好与难友换着穿一下棉衣,或者钻在被窝里,动也不动。这个在抗战初期就奔赴延安,后来又到敌后,一直跟着“夜夜杀倭贼”的队伍征战和歌唱的归侨诗人,此时却在牢房里“怯衣单”而无告了。用他在被捕走出家门时自嘲的一句话说:“‘这也是生活’!”

比起苦寒中的士兵的悲壮和囚徒的悲惨来,黄仲则的诗简直近于无病呻吟,而一切吃饱穿暖的读者都近于奢侈。奢侈中人稍能理解“饥寒交迫的奴隶”,也就算难得了。

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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