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称谁为『师』和『先生』?

鲁迅称谁为『师』和『先生』?

日记本来是给自己看的,在日记中,任何人的名字都不必冠以身份或称呼,尤其是敬称。倘在日记中加以敬称,说明敬意颇高了。鲁迅在日记中称“先生”的本就不多——这里说的“先生”不是一般与“小姐”“太太”等对应的“Gentlemen”的意思,而是带有“老师”意味的敬称——至于直接在日记中称“师”的就更少了。

在鲁迅一生中,有几位终生的老师,是他所不能忘记的。例如众所周知的“藤野先生”。但是这位藤野先生却没有出现在他现存的日记中,倒是他的几位中国老师全都出现过。

第一位,当然是绍兴三味书屋的塾师寿镜吾(寿怀鉴,1849—1929)。鲁迅师从他学习还是在少年时期,是在现存日记时期之前。但鲁迅后来与他也有些过往,日记里有对他的记载。

第一次是1915年10月1日,那天晚上,有个叫甘润生的来拜访鲁迅,自报家门说,他是鲁迅在绍兴三味书屋同从寿镜吾读书的同学,鲁迅特地记了一笔:“夜有甘润生来访,名元灏,云是寿师时同学。”“寿师”就是寿镜吾。这只是提到,而没有直接记载寿镜吾的活动。

后来在1923年,鲁迅两次提到寿,都称“镜吾先生”。1923年1月29日,鲁迅得到寿镜吾的来信:“上午得镜吾先生信。”2月9日:“寄镜吾先生信。”寿镜吾写给昔日弟子的这封信,现不存。现存寿氏另一封信,是1911年5月写给鲁迅的信,是推荐某人为周家管山。

第二位是南京矿路学堂的总办(校长)俞明震(俞恪士,1860—1918)。就是鲁迅在《呐喊·自序》里说的“坐在马车上时大抵在看《时务报》”的“新党”。他当然是鲁迅的老师了,1902年4月鲁迅等五人赴日本留学还是俞明震亲自带领去的。1915年2月17日鲁迅日记:“下午同陈师曾往访俞师,未遇。”俞明震在辛亥革命后,进入民国政府任职,1915年时是北洋政府平政院的肃政史,就住在北京。同年4月10日,鲁迅再次造访俞,又不遇。第二天下午再去,终于见到了老师。但奇怪的是,扑了两次空,见面后却“略坐出”,似乎话不投机,或许只是捎什么话。1919年1月20日鲁迅日记:“得俞恪士先生讣,下午送幛子一。”送挽幛,一般来说算是比较郑重的奠仪,但微妙的是称呼却变了,称“先生”,显得有点生分了。或者因为讣告上称为“俞恪士先生”吧。

寿镜吾

第三位是章太炎(1869—1936)。1908年,鲁迅和周作人、钱玄同、龚未生、朱希祖等一起在日本跟从章太炎先生学习文字学,这对鲁迅一生影响极大。当时鲁迅等都作了详细的笔记,鲁迅、钱玄同等的笔记至今留存。鲁迅对章太炎的敬重溢于言表,虽然后期对章的落伍略有微辞,但在北京时期,鲁迅在日记中是尊称为“师”的。1912年12月22鲁迅日记:“同季巿赴贤良寺见章先生,坐少顷。”当时章太炎因为对袁世凯的倒行逆施极为不满,常加以抨击,袁很讨厌他,于是借故派他去满洲。这时将要出发,鲁迅和许寿裳一起去跟他话别。1914年8月22日:“午后许季巿来,同至钱粮胡同谒章师,朱逷先亦在,坐至旁晚归。”这时,章太炎正被袁世凯软禁,但允许弟子、友人看望。这天有不少弟子前来看望章太炎。这里不但称“师”,而且是特别郑重的“谒”师。1915年1月31日:“午前同季巿往章先生寓,晚归。”同年2月14日:“午前往章师寓,君默、中季、逷先、幼舆、季巿、彝初皆至,夜归。”这些大多是留日时期的学生。同年5月29日:“下午同许季巿往章师寓,归过稻香村买食物一元。”6月17日“下午许季巿来,并持来章师书一幅,自所写与”。这幅字,至今还收藏在北京鲁迅博物馆,内容如下:“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却守神,以物为量”。同年9月19日:“得龚未生夫人讣,章师长女,有所撰《事略》。”仍提“章师”。鲁迅日记对章太炎的最后一次记载,是1916年10月12日:“清晨三弟启行归里,子佩送至车驿,寄回《恒农冢墓遗文》一册,《神州大观》第九、第十,《中国名画集》第十八各一册,章先生书一幅。”这是说,那天三弟周建人回绍兴,弟子宋琳(子佩)送到车站。鲁迅让建人带几本书和一幅书法回绍兴。这幅书法就是上面所记章太炎为鲁迅写的条幅。这以后,鲁迅就再也没有在日记中记载章太炎了。

除了这三位称“师”的,还有几位僧人,也被鲁迅称为“师”,其实是“法师”之意。例如1916年8月4日:“施万慧师居天竺费银十元,交季上”。万慧法师(1889—1959),本名谢善,字希安,四川梓潼人,是著名文学史家谢无量的三弟。他出家后,久居印度(天竺)、缅甸研究佛学。1916年友人为他旅居印度筹集善款,鲁迅也予以赞助。当时教育部门役的月工资才6块银元,10元赞助已算是高的了。

章太炎

章太炎书赠鲁迅的条幅

又如1934年日本佛学大师铃木大拙(1870—1966)来华参观佛迹,到上海后,由内山完造引见鲁迅。5月10日:“上午内山夫人来邀晤铃木大拙师,见赠《六祖坛经·神会禅师语录》合刻一册一帙四本,并见眉山、草宣、戒仙和尚,斋藤贞一君。”现在这照片还在鲁迅的照相册里呢。同样的僧人,有的称“师”,有的却称“和尚”,是何道理呢?如果说“师”要比和尚更高级的话,1926年10月厦门南普陀寺公宴太虚和尚(1890—1947)时,鲁迅日记10月21日:“晚南普陀寺及闽南佛学院公宴太虚和尚,亦以柬来邀,赴之,坐众三十余人。”太虚也被称为法师,鲁迅却称他“和尚”。仔细看看年龄,就会明白:太虚年龄比鲁迅小九岁(一说八岁),所以不能称之为“师”了。当然,“和尚”其实也是尊称。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这天在南普陀寺,众人要请鲁迅与太虚并列上坐,鲁迅坚决地推掉了。

此外称“先生”的就比较多了,大约有十来位。

在日记里,最早提到的“先生”是当时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的司长夏曾佑(穗卿,1865—1924)。鲁迅对他很敬重,这倒不是因为他是司长而鲁迅是他手下的科长,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很有学问的前辈。鲁迅进教育部时是三十一岁,而夏曾佑已经四十七岁了。鲁迅第一次在日记中提到他是1912年8月20日:“上午同司长并本部同事四人往图书馆阅敦煌石室所得唐人写经,又见宋元刻本不少。”不提名字而直接称司长,更显尊重。事实上恐怕得说是夏带他们去的,而且他们一同去看的是敦煌石室的唐人写经,这是很难得的,所以,鲁迅记录时的态度是怀着敬意的。到当月31日,教育部次长董恂士招饮于致美斋,夏和鲁迅、许寿裳等都参加了。9月5日,鲁迅等一批同事又跟夏曾佑前往国子监巡视。后来夏就经常叫鲁迅陪他去各处视察,包括建图书馆,举办儿童艺术展览会等等。11月16日,鲁迅曾前往拜访夏,但没有找到夏的居所。25日,鲁迅将自己的《域外小说集》送给夏。12月12日,鲁迅和许季上等专门前往夏曾佑的寓所拜访:“与许季上等访夏司长于兵部洼寓所,留约一小时。”还是称夏司长,且用“留”字表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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