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当年学“语文”
——刘锡庆自述
我是个“三八式”。人家说,“三八式”是三八年入党的老革命,老干部。我这个“三八式”,是指一九三八年出生的。我的出生地是河南密县,这并不是我的故乡,我老家在河南滑县牛屯镇。刘氏家族在这儿是个望族,书香门第。我爷爷是私塾先生,父亲以河南省官费考入燕京工学院化工系,而大党务活动家赵毅敏、大历史学家尹达等都是父亲一辈的本家兄弟(他们投身革命后都改了姓名)。我出生后继续往西走,那时叫“跑日本”,一直跑到陕西汉中古路坝的“西北工学院”(简称“西工”)——父亲就在这所新成立的高校里任教。
我上的小学不止一所,依次是古路坝联立小学、西安同志小学、咸阳扶轮小学(后改为铁路职工子弟小学)。联立小学都是北平西迁的老师,一口京腔,严格禁止我们说“此地话”(即陕西话),所以我的普通话从上学起就打好了基础,还是较为标准的——这是语文课给我的好处之一,使我终身受用!
上同志小学的时候,记得跟母亲回过一次老家,在河南镇平的一所小学借读了一个短暂的时期。这所学校老师和学生对课文的“吟诵”,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记得我当时正好赶上学那课可能叫《万里长城》的课文,头一句似乎是:“有一天,我和爸爸游了万里长城。只见长城曲曲弯弯,蜿蜒不断……”虽然后面的都忘了,但这一句的吟诵太像唱歌了,非常好听,所以至今记得。而那些一般的“白话文”,除了《“来来来,来上学”》,因为是入学后的第一课,又有点押韵、好记外,其他的都学过些什么,真的是连一丁点儿也记不得了!由此我感到,白话课文,实在是太“水”了,不是记不住就是记住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它本身文化的“含金量”太低了。整个小学六年,所有“课文”除了完成“识字”任务外,大多淡忘了,它不能作为“文化积淀”存留下来以长期使用,更不能终身受用,这真是一种智力开发上的极大浪费!
我上的初中是坐落在北大街的私立“圣路中学”(快毕业时改成了市立第四中学,并从北大街搬到了后宰门)。这是那时的通县潞河中学因抗战西迁而在西安办起来的。圣路中学规模不大,从初一到高三多是六个班,但老师水平高,办学又有方,看重素质教育,各方面人才出了不少,五十年代高考时,连续多年在西北地区都名列前茅。著名笑星陈裕德、郭达、王木椟等,都还是我的校友呢。
那时,我家还在咸阳“西工”,我自个儿到西安上学,生活自理和学习自制的能力都相当差,又非常贪玩、贪睡,“数理化”一塌糊涂。
就这样,到初二时,我鬼使神差地迷上了小说,包括读“小人书”(连环画)。出学校后门往南,走不了多远就是那时很有名的“平安市场”,那里有很多小书铺。和老板混熟了后,租书看是很便宜的:一分钱一本,一毛钱十好几本。一开始,上课时还用教科书挡着偷偷看,后被教数学的班主任石老师抓住了,书被没收不说,还在课上公开地点名奚落、挖苦我,引起了我的“对抗”情绪,干脆“逃课”算了!正巧,那时“抗美援朝”战事初起,有些大点的学生纷纷报名参加“军干校”,我和一个绰号叫“冰棍”的同班同学也想去当兵打仗——我们从教导处那儿开好“介绍信”,然后又在填好的表格上涂改了我们的实际年龄(填时不知道十七岁以下人家不要,而我们俩年龄都小,得改成十七岁)。后来才知道,人家招的是“卫生兵”,要上前线做医护、抬担架的。面试时因我涂改得较为技巧通过了,而“冰棍”的涂改因过于明显被当场识破而遭取消资格。这一来,他急了,竟把我也“咬”了出来——于是我也被取消资格!我当时气得大骂他是“叛徒”“出卖人的小人”,但都没用了,只好灰溜溜地回到班里。学是更无心念了,破罐破摔也罢。一计不行,又生一计:我同班好友许德林的父亲在宁夏开车跑运输,给他带信儿说那里招拖拉机手,我们可以去应试。这真是喜从天降!我又想去宁夏了,整天沉浸于在茫茫荒原上开着拖拉机千里轰鸣、纵横驰骋的梦幻之中!听说我俩要走,大家都纷纷留言、赠物,真是一片惜别的感人场景!但到了却落了个空,白热闹一场,没能走成。但初二这关键的一年,就这样被我白白地耽误过去了!
学业虽耽搁了,但读小说却大有长进。课不上,整天在宿舍大看“闲书”,什么《三国》《水浒》《西游》,什么《说唐》《说岳》《三侠五义》《七侠五义》等,不论字画,不拘长短,看了个天昏地暗、巨细无遗!当时那么多书铺里的书,没有我拉下没读的。读的既多,记忆又好,讲故事,绘人物,张口就来,不仅语言能力见长,也极大提升了我的鉴赏和写作水平。
说起我的作文,那更加有意思了。我们班主任石老师教数学,代数、三角、凡何,样样精通,书教得棒极了!但我打小算术就差,初二再一折腾,代数自然学得稀里哗啦的。数学不行,他就看不上眼,加上我在课上看小说,又被他抓住并批评过,心中实在不服,于是我便在班主任要看的“周记”里,用我胡编出的一篇篇“故事”来讽刺、影射他。他也很奇怪,看完后就在班会上读给同学们听,虽也有些评点、批评,但我总觉得他有点“大人不记小人过”,对我写的文章确有那么一点点“欣赏”。他这一读,实际上也就是一种“发表”了,大家也都把班会上听我的“周记”当成了一种乐趣——故事编的好玩,写得也很逗,石老师读时常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下课后好多同学都夸我写得不错,你想这该是对我多大的鼓励啊!说实在的,我什么时候也没有怕过作文,相反,作文永远是我的一件乐事!还记得,当时教语文的冯老师也很喜欢我,我的作文经常被“贴堂”。但我最感激的还是石老师,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才是我成材的恩师!
整个初中,我文、理的不平衡都很严重——理科成绩实在糟糕,得六十分已属侥幸,但文科成绩一直很好,政、史、文,不管考什么、怎么考,我都希冀着“表现”一下!特别是语文,总是领先的。高二时,我们碰上了一个教语文水平极高的刘老师。他对古典诗文的精彩讲解尤其独到,倾倒了我们全班的学生!不过,他不久就走了,听说是调到西大中文系去教大学了。大家虽很惋惜,但也觉得理应如此。不久,学校又分来一位姓金的新老师做了我们的班主任。这个老师也教数学,对我关怀备至,这样,到快毕业的时候,我的理科成绩也上来了一些。虽这样,谁也并不把我列入“功课好”的一类,直到高考,我报了文科,并一举考取了北师大中文系后,大家才大吃一惊,而我自己却相当平静。
我参加高考时,作文题好像是和自己的理想、志愿有关。我看罢命题并略事构思后即挥笔开写,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大一篇。要是现在的试卷,我想我是一准及不了格的!
所以,我常感到侥幸,也有点后怕。我知道,我走的这些“路”,我的这些个人“经验”,对别人怕没有多大借鉴意义,它太特殊了。但我又想,特殊中也有共性:语文好、作文好的人,得益于语文课、得益于老师教的,怕并不多!这当然让教语文的人备感心寒,但它也有力地证明了现行语文教学的极大失败!
我看, “路子”怕要从根本上改一改了!
为王丽约稿而作,岁末草于师大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