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5年4月3日，在亚拉巴马州死囚牢房中被单独关押将近三十年后，安东尼·雷·辛顿终于获释。从被判处死刑到最终无罪释放，辛顿先生是美国类似案件中服刑时间最长的人之一。我们大多数人都无法想象，被逮捕、被指控犯下可怕的罪行、被监禁、被错误定罪，因为没钱捍卫自己的权利而被判死刑，等等，这一切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大多数人真的想象不出。然而，这样的事就发生在美国。我们之中应该有更多的人采取行动，制止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

辛顿先生是黑人，在亚拉巴马州的农村长大，家里很穷。从小到大，他亲眼看着并不断思索着吉姆·克劳⁽¹⁾种族隔离制度下种种严酷的现实，对种族偏见如何限制有色人种的生活有着切肤之痛。他的母亲很了不起，从小教育他不要用肤色界定、评判他人。他因此曾极力否认自己是因为种族歧视而被逮捕、被起诉、被误判，但最终却无法找到任何其他解释。除了是黑人，他还是穷人，一个生活在相较于贫穷且无罪的人来说，对富有且有罪的人会更友好的刑事司法制度下的穷人。

辛顿先生有一种非凡的幽默感，他依靠这种幽默感战胜了很多人都曾遭受过的种族问题。当时他快三十岁了，和妈妈一起生活，是一名合同工。在被捕之前，他从未被指控过有暴力行为。

一天晚上，当他在亚拉巴马州贝瑟默一家上了锁的超市仓库里打扫地板时，十五英里⁽²⁾外的一名餐馆经理在下班时被一名持枪劫犯绑架、抢劫和枪击。受害者幸存下来，后来误认为辛顿先生就是抢劫他的人。尽管辛顿先生当时正在一个有安保措施的仓库中上班，现场有专门记录人员到达和离开的保安，工作地点离犯罪现场有十几英里之远，但警察还是去了辛顿先生母亲的家里，在那里找到了一把0.38口径⁽³⁾的旧手枪。亚拉巴马州的法医声称，这支枪不仅被用于最近的抢劫和谋杀未遂事件中，还被用于贝瑟默地区的另外两起谋杀案。这把枪作为证据，辛顿先生被逮捕，并与两起谋杀案一起被起诉，州检察官要求判处他死刑。辛顿先生通过了警方的测谎仪测试，测试结果证实他清白无辜，但该州检察官无视这一证据，也无视他的不在场证明，坚持判处他两起谋杀案罪名成立，并要求处以死刑。

庭审中，法庭为辛顿先生指定的律师未能尽到应有的责任，他没能找到一位称职的专家，来反驳州政府有关辛顿先生母亲家那把枪支的虚假指控。之后的十四年，辛顿先生一直未能获得应有的法律援助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在1999年与辛顿先生结识，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体贴、真挚、坦诚、富有同情心、风趣幽默，很容易就让人想去帮助他，但帮助他重获自由绝非易事。

我和公正司法倡议委员会（Equal Justice Initiative）的同事一起联络了三名美国顶尖枪支检测专家，他们都证实从辛顿先生母亲那里找到的枪支与犯罪证据不符。之后又过了十四年，在经过无数次争辩不休的诉讼后，美国最高法院做出了罕见的判决，辛顿先生终于在2015年获释。被关押在亚拉巴马州死囚牢房的那段时间里，辛顿先生眼睁睁地看着五十四个人经过他的门口，走向行刑室被处决。行刑室离他的牢房只有三十英尺⁽⁴⁾远。

支撑辛顿先生在亚拉巴马州死囚牢房中度过漫长岁月的，是一位他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这位朋友在辛顿先生被关押的将近三十年里，从来没有错过一次探视。他就是莱斯特·贝利，是他的坚持让辛顿先生从未感到孤独或被抛弃。而且，辛顿先生在牢里慢慢与周围人打成一片，竟然创造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死囚身份：他通过一己之力改变着周围的人，不仅包括死囚牢里的几十名犯人，还包括那些向辛顿先生请教、寻求建议的狱警——从婚姻到信仰，再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什么事都去请教他。

很多年来，这个案子给辛顿先生带来的只有失望和沮丧。每次宣布了不利的法律裁决后，我都会有很多个焦虑的不眠之夜。但是在霍尔曼州立监狱的探视室里，人们看到的我们却不是这样的，我们经常一起开怀大笑。这就是安东尼·雷·辛顿非凡的力量和非凡的精神。

在我的律师生涯中，我去过很多监狱见委托我打官司的客户，应该有数百人之多。在这些探访中，我见识了监狱工作人员惯有的冷漠与敷衍，有几次他们甚至主动挑衅、无端惹事，因为他们似乎对囚犯能得到法律探视权这一点憎恨不已。但探视雷·辛顿时却与上述这些我常见到的不同。在我和雷一起为案子忙碌的这些年里，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以前探视别人时遇到的情景，有那么多的狱警、惩教人员、监狱工作人员都把我叫到一边，向我提供帮助，问我他们怎么做才能帮得了雷。

在我三十年的律师职业生涯中，我为许多死刑犯进行过辩护。我的客户中也有许多含冤获罪的无辜者。然而，这其中没有任何人的故事比安东尼·雷·辛顿的故事更能鼓舞、激励我，我相信他那独一无二、打动人心的故事同样会鼓舞、激励我们的国家和全世界的读者。

读他的故事时心里会觉得不舒服、很痛苦，但我们必须知道他的故事，因为我们可以从中了解我们的刑事司法系统，了解美国种族偏见的余孽，以及种族偏见是如何遮蔽了我们的双眼，让我们不能公正、公平地对待他人。我们还会了解到让人恐惧和愤怒的政府治理方式所带来的危险：正是这种治理方式产生了死刑制度和使一些法院和官员极度不负责任的法律制度等畸形制度。我们从中还可以看到人的尊严、意义和价值。我们会思考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其实都比自己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情高尚得多。安东尼·雷·辛顿的故事有助于我们理解上述问题，并让我们进一步去探求生存、奋斗和宽恕的真正含义。

获释以来，辛顿先生已经无数次向公众讲述他的故事，他非凡的演讲足以改变听众的人生。他有一种罕见的天赋，能集幽默、深刻的情感、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于一体，引领人们步入他痛苦、悲惨但最终胜利欢欣的人生旅程。他关于宽恕的见解可以彻底改变我们的人生观。我目睹了他给予各行各业的人鼓舞和激励，这其中有铁石心肠的警官和检察官，也有时刻都不安分的青少年和学生。

他的故事是关于宽恕、友谊和胜利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充斥着种族主义、贫穷，以及不作为的刑事司法系统背景下。辛顿先生在书中讲述了一个死刑犯的故事，他有过痛苦不堪的遭遇，死亡之门时刻会在他眼前打开。然而，尽管遭此厄运，他仍然充满希望、宽容和忠诚。这本书可以算作记录了一个奇迹，因为很多时候我们俩都在担心他根本活不到今天，活不到今天来讲述他的故事。但是他活到了今天，我们为此心存感激，因为他的经历、他的人生、他的遭遇将永远激励我们的一生。

布莱恩·史蒂文森，辩护律师

(1)　吉姆·克劳（Jim Crow）是美国剧作家T.D. 赖斯于1828年创作的剧目中的一个黑人角色的名字，逐渐演变成贬抑黑人的称号和黑人遭受种族隔离的代名词，后来泛指1876年至1965年美国南部各州以及边境各州对有色人种（主要针对非洲裔美国人，同时也包含其他族群）实行的种族隔离制度。——译者注（如无特别标注，下文注释均为译者注）

(2)　1英里约等于1.6千米。

(3)　在中国指9mm口径。

(4)　1英尺约等于30.48厘米，30英尺大约是9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