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余穷经读史之余，好览稗官小说（1），自唐以来不下数百种。不但可以备考遗志，亦可以增长意识（2）。如游名山大川者，必探断崖绝壑；玩乔松古柏者，必采秀草幽花，使耳目一新，襟情（3）怡宕。此非头巾（4）褦襶（5）、章句腐儒之所知也。故余于咏诗撰文之暇，笔录古轶事、今新闻，自少至老，杂著数十种。如《说史》《说诗》《党鉴》《盈鉴》《东山谈苑》《汗青余语》《砚林》《不妄语述》《茶史补》《四莲花斋杂录》《曼翁漫录》《禅林漫录》《读史浮白集》《古今书字辨讹》《秋雪丛谈》《金陵野抄》之类，虽未雕版问世，而友人借抄，几遍东南诸郡，直可傲子云（6）而睨君山（7）矣！
天都（8）张仲子心斋，家积缥缃（9），胸罗星宿（10），笔花缭绕，墨沈淋漓。其所著述，与余旗鼓相当，争奇斗富，如孙伯符（11）与太史子义（12）相遇于神亭；又如石崇（13）、王恺（14）击碎珊瑚时也。其《幽梦影》一书，尤多格言妙论，言人之所不能言，道人之所未经道。展味低徊，似餐帝浆沆瀣（15），听钧天之广乐（16），不知此身在下方尘世矣。至如：“律己宜带秋气，处世宜带春气”，“婢可以当奴，奴不可以当婢”，“无损于世谓之善人，有害于世谓之恶人”，“寻乐境乃学仙，避苦境乃学佛”。超超玄箸（17），绝胜支许（18），清谈人当镂心铭腑（19），岂止佩韦（20）书绅（21）而已哉！
鬘持老人余怀广霞制
注释
（1）稗官小说：即野史小说，街谈巷说之言。
（2）意识：见识。
（3）襟情：襟怀，情怀。
（4）头巾：代指迂腐不通的读书人。
（5）褦襶：愚蠢无能，不懂事。
（6）子云：扬雄（前53—18），字子云，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西汉文学家、哲学家、语言学家。著有《甘泉赋》《长杨赋》等名篇。晚年研究哲学，仿《论语》和《易经》作《法言》和《太玄》。
（7）君山：桓谭，字君山，东汉初沛国相人。好音律，善鼓琴，博学多才，遍习五经，能文章，尤好古学。数从刘歆、扬雄辨析疑异，喜抨击俗儒。著《新论》，早佚。今存《形神》篇，以烛火喻形神，认为精神不能脱离形体而独立存在，形灭神亡，生长死亡乃自然规律。
（8）天都：安徽歙县黄山最高峰天都峰，此代指歙县。
（9）缥缃：指书卷。缥，淡青色；缃，浅黄色。古时常用淡青、浅黄色的丝帛作书囊书衣，因以指代书卷。
（10）星宿：此喻文采。
（11）孙伯符：即孙策。字伯符，东汉末吴郡富春人，孙坚子。
（12）太史子义：即太史慈。字子义，三国吴东莱黄人。善射，弦不虚发。
（13）石崇：字季伦，小名齐奴，西晋渤海南皮人。石苞子。以劫掠远使商客致富，于河阳置金谷别馆。性奢靡，尝与贵戚王恺斗富，晋武帝虽助恺，每不敌。
（14）王恺：字君夫，西晋东海郯县人。王肃子，司马昭妻弟。少有才力而无检行，性豪侈，尝与石崇斗富，行事无所顾忌。卒谥丑。
（15）沆瀣：夜间的水气，露水。旧谓仙人所饮，引申指珍贵的饮料。
（16）钧天广乐：《史记·赵世家》：“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后因以“钧天广乐”指天上的音乐，仙乐。
（17）超超玄箸：谓言辞高妙，不同凡俗。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我（王衍）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箸。”
（18）支、许：东晋高僧支遁（字道林）和名士许询，两人皆以谈玄著称。
（19）镂心铭肺：谓铭记于心。
（20）佩韦：韦皮性柔韧，性急者佩之以自警戒。《韩非子·观行》：“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自缓；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
（21）书绅：把要牢记的话写在绅带上。后亦指牢记他人的话。语本《论语·卫灵公》：“子张书诸绅。”
译文
我遍读经传史书的余暇，喜好野史小说，自唐代以来的不下数百种。读这些书不但可以考证缺漏的记载，也可以增长见识。就像游历名山大河的人，一定要探索悬崖峭壁，赏玩高松古柏的人，一定会采集奇花异草，这样能够使自己耳目一新，胸怀愉悦开阔。这样的道理不是那些无能迂腐的读书人能够知道的。因此我在吟诗写文的余暇，会记录下古代的轶事、现在的新闻，从少年到老年，我庞杂的著作有数十种。如《说史》《说诗》《党鉴》《盈鉴》《东山谈苑》《汗青余语》《砚林》《不妄语述》《茶史补》《四莲花斋杂录》《曼翁漫录》《禅林漫录》《读史浮白集》《古今书字辨讹》《秋雪丛谈》《金陵野抄》这样的著作，虽然没有出版问世，但朋友借阅传抄，几乎传遍东南各郡，真可以笑傲扬雄、桓谭了。
安徽歙县的张潮，家富藏书，满腹文采，笔走龙蛇，酣畅淋漓。他的著述，和我旗鼓相当，争奇斗富，就像三国时的孙策与太史慈在神亭相遇的场景，又像东晋的石崇、王恺击碎珊瑚夸奢斗富时一样。他的《幽梦影》一书，尤其有许多格言妙论，言别人所不能言的，说别人所不曾说的。体味流连时就像在吃神仙所食的琼浆玉液一样，又像听仙乐，都不知道自己是身处在人间的了。至于像“律己宜带秋气，处世宜带春气”“婢可以当奴，奴不可以当婢”“无损于世谓之善人，有害于世谓之恶人”“寻乐境乃学仙，避苦境乃学佛”，言辞高妙的地方，绝对胜过东晋的支遁、许询的清谈。人们应当把他的话铭记在心上，岂止是记载绅带上啊！
鬘持老人余怀广霞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