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圣人、狼人、骑士和被诅咒的诗人:中世纪的忠诚和品格

第一章 圣人、狼人、骑士和被诅咒的诗人:中世纪的忠诚和品格

中世纪文本中的主角告诉我们聚焦于其上的那个时期的世界观。在11世纪,当文学以不同于拉丁语的白话,即古法语出现时,被称为法兰西的领土有着不一样的边界线,并且与我们今天所了解的国家身份或组织毫无关系。我们会将其描述为在地理上和政治上高度非中心化(“非—中心化”这个概念本身就是我们根据法国应有一个“中心”的假设逆推而来的)且社会组织个性化。在封建体系中,权力、身份、土地所有权或使用权,甚至是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的时间感,都取决于既定时间内既定地点的执政者。忠诚转移,权力和财富,根据个人的手腕和运气,随着统治家族一代又一代地变化。贯穿整个社会的是一个国际化的体制框架,教会,它提供了一种勾画欧洲南部和西部边界的元—认同。在这种语境中,无怪乎文学作品中的主角们(这些文学作品几近千篇一律地以诗歌的形式出现),主要展现的是他们的忠诚,这是封建社会中最重要的价值。

圣人的生活

通常被认为是法国第一部实质性文学作品的文本,讲的是主人公决心尽忠于哪位领主。《亚勒叔一生的意义》(1050)讲述的是5世纪时罗马的一位富有贵族的独生子的故事,他年少成婚,于新婚当夜逃走,并告诉他的新娘,“现世没有完美的爱情”。他漂洋过海去往叙利亚,在那里隐姓埋名生活了十七年,进行精神上的苦修。但是由于他开始被人尊敬,所以又从居住的地方逃走,开始远航,结果天不遂人愿,又漂回了罗马。他回到家乡,无人识破,在他父亲府邸的台阶下当了超过十七年的乞丐。他的身份直到去世才通过他临终时对自己一生的记录被发现,但是我们读到的以他的视角写的《亚勒叔一生的意义》肯定与他自己的记录有显著不同。记叙体的《一生》在他去世后仍在继续,包括他的母亲、父亲和处女遗孀对他的哀悼,并指出神圣英雄主义计划,即圣洁本身的复杂性。他的母亲放声大哭,对死去的儿子说:“哦孩子,你是多么恨我!”这里,对于她是否猜测亚勒叔因为从国外来时她没有认出他而憎恨她(他没有:记叙体的《一生》向读者,而没有向他的家人,交代得很清楚,亚勒叔曾决心终其一生不被人认出)或者她是否猜测这种仇恨造成了他最初的离开,并促使他完全脱离家庭,仍存在一种模糊性。

无论如何,这首诗清楚地表明,这种类型的英雄主义需要付出代价。爱圣人的那些人的情感代价要大于圣人本身,因为毕竟圣人选择了自己的优先事项。然而当家人痛苦时,整个群体却因圣人的出现而受益,圣人的灵魂直接升上天堂,与主同在:“圣亚勒叔的灵魂与肉体分离;/它径直升入天堂。”罗马的人民、皇帝,以及教皇都在庆祝拥有了一名圣人的肉身,它从今往后将作为他们拥护主的证明。《亚勒叔一生的意义》像其他时代的很多文本一样,对多种解读,对支持和反对英雄所代表的价值的不同论据,呈开放姿态。但这并不代表《一生》的作者自己态度模糊。很明显,对作者和11世纪的绝大多数读者而言,亚勒叔代表了基督徒的胜利,超验的价值。相比大型社会单位,比如教会、城市以及帝国,家族野心和性爱是次要的。另一方面,启发性的阅读并没有阻止我们在后来的作品中看到类似的价值冲突,其主角为了对他们而言更为强烈的感召,牺牲了自己的家庭,比如高乃依《贺拉斯》(1640)中的主人公或福楼拜《包法利夫人》(1856)中的女主人公。

狼人——源自凯尔特人的无名英雄

狼人像圣人一样,很难有同伴,然而对狼人的忠诚是故事(也许要唱出来)的关键,出现在《亚勒叔一生的意义》之后一个多世纪的一系列叙事诗中。玛丽·德·弗朗斯(1160—1180)的《短歌故事集》借鉴了法兰西承袭至今的两种文学传统:普罗旺斯的行吟诗人和布列塔尼的凯尔特人口头叙事诗。它们可能是在英国宫廷为说法语的诺曼听众创作的。《短歌故事集》里的很多篇目都与婚姻不幸的女性有关(在先后成为法国王后和英格兰王后的阿基坦女公爵埃莉诺的宫闱中,对爱情的讨论不乏诡辩),但其中有一篇脱颖而出,既因为其标题文字的独特性,《狼人之诗》(《毕斯克拉弗莱》),也因为它表现了对遭妻子背叛的丈夫的同情。

玛丽特别将《狼人之诗》这个故事的起源指向凯尔特人,同时又认识到她的听众是法国人:“我不愿忘记毕斯克拉弗莱:/毕斯克拉弗莱是他的布列塔尼名字/但是诺曼人叫他狼人。”主人公(我们只知道他是“一位领主”,因此他真的无名至斯)与其他人别无二致,除了他每个星期都有几天需要摆脱人类的身份。这种变形无疑表现出凯尔特文学对于魔法,以及人类与其他生物或幻想造物之间的渗透性边界的喜爱。不过,人们时常注意到,玛丽在她复述的传统故事中将超自然的因素降至最低,在《狼人之诗》这个例子中,主人公向非人类形态的转变,可能仅仅以暴力的普通爆发,或一个人不是“他自己”的时刻的方式表现。简单地说,丈夫的反常行为就是脱光衣服,赤身裸体地在树林里到处奔跑。叙述者一开始就告诉我们,“在过去,很多人曾变成狼人”,因此,这种特征本身并没有被表述为邪恶的或必然使人惊恐的。真正的问题,在许多其他时期的文本中(比如让·德·拉封丹的《普赛克与丘比特之爱》,1669)作为主题出现的一个问题是对所爱之人的信任的缺失。他对她极尽温柔,他足够信任她,向她倾吐他是狼人的隐秘。然而她回报丈夫的只有恐惧和嫌恶。妻子偷走了他变成人时所需的衣服,他因此被困在狼的形态里,直到正义被伸张,“短歌”迎来幸福结局。显而易见的是,狼人形态的丈夫的行为,表现出的对君主的高度忠诚,这是保证他胜利并回归人类身份的价值之所在。

中世纪法国北部方言和中世纪法国南部方言

书面的古法语于842年在“斯特拉斯堡誓言”中出现。我们所谓的古法语是现在法国北部的语言,有时被称为“langue d'Oïl”(即“‘是’的语言”),以便与南部说和写的语言(langue d'Oc或欧西坦尼亚语,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是普罗旺斯语)区分开,在南部,“是”的说法是oc。普罗旺斯语是行吟诗人(在普罗旺斯语中是trobador,即吟咏或吟唱自己作品的诗人)或特罗巴里兹(女性行吟诗人)的语言。古法语与现代法语差异很大,现代法语的书写形式自17世纪以来未有大的变化。今天,许多法国读者依赖于越来越多的中世纪诗歌双语版本,这些版本将原本的古法语和现代法语翻译并排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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