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浣溪沙

消息谁传到拒霜〔一〕,两行斜雁碧天长。晚秋风景倍凄凉。

银蒜押帘人寂寂,玉钗敲烛信茫茫〔二〕。黄花开也近重阳〔三〕

〔一〕拒霜:即木芙蓉,农历九月秋深霜降时候开花,故名。柳永《醉蓬莱》:“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

〔二〕银蒜押帘人寂寂,玉钗敲烛信茫茫:袭用孙光宪《浣溪沙》“春梦未成愁寂寂,佳期难会信茫茫”句法。银蒜,银块铸成蒜形作镇帘用,悬于帘的下端,即所谓“押帘”。苏轼《哨遍》:“睡起画堂,银蒜押帘,珠幕云垂地。”玉钗敲烛信茫茫,玉钗敲竹本是击节歌吟时动作,如高适《听张立本女吟》:“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此处指一种无聊怅惘举动,聊以排遣愁绪。郑会《题邸壁》:“敲断玉钗红烛冷,计程应说到常山。”

〔三〕黄花开也近重阳:郑谷《漂泊》:“黄花催促重阳近,何处登高望二京。”

【赏析】这是一首提空写情的佳作,既无背景可寻,也无本事可言,无法按断作者之“凄凉”系因何人何事而发,其大旨略同乎李义山之《锦瑟》、《无题》。故学者也多“赏”而不“析”,不失为谨慎的态度。就中,先师严迪昌先生比较明确提出此为悼亡之作。一则从全词意旨近乎《锦瑟》体念感觉,二则从末句联想及《沁园春》“丁巳重阳前三日”词有梦亡妇事之写。我以为大体中肯(见《纳兰词选》,中华书局2010年版)。而吴世昌先生《词林新话》卷五以为“此必有相知名‘菊’者为此词所属意,惜其本事已不可考”,单就末句之“黄花”意象而下大判断,恐未免臆测。

实则容若提空写之,读者提空赏之,原无大碍,重心在于词之风神。窃以为,此篇首句、三句、六句皆值得称赏。首句“消息”提前,便使句法拗峭生新,而并不失自然质地。三、六两句皆极自然,写情写景,交相辉映,将一种伤感写得虚灵而沉郁。还应值得一说的是“银蒜”二句。此二句句法意象多取自古人成句,略加变化而已。这在纳兰词中是很常见的现象,也是古典诗词创作中常见的现象。如何评价此种“偷句”、“偷意”之举?我觉得关键是一个“外化”还是“内化”的问题。举一件词史上著名公案:小晏《临江仙》中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被称为“不可无一,不能有二”之千古名句,可他是从五代翁宏的《春残》诗中抄来的。现在我们形成了共识,承认小晏有“点铁成金”的手段,他抄得好,抄得妙。那是因为这十个字已完全“内化”成小晏自己东西的缘故。即以纳兰词而论,“银蒜”二句不算出色,但它在词中并不因“偷句”、“偷意”而显得隔膜,显得“两张皮”,而是与其他妙句共同凝定成一种专属于纳兰的气质。此之谓“内化”,亦即所谓“才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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