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阿姨好!

铁路阿姨好!

邓宝山

早就想去逛省城,连做梦都想,但一直没去,倒不是因为手头紧,而是怕坐火车。

一般来说,乘坐火车又舒适又方便,有人想坐还不一定坐得着哩。不过,我家乡的火车可比不得内地的火车。内地的火车又高又大,气势磅礴,呼声隆隆,行驶起来,如同骏马奔驰,实在是备受青睐。家乡的小火车就不同了,那是米轨。米轨言下之意就是轨距只有一米之宽,这比起内地火车来将近少了一半。你想想,那么小,奔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米轨不单窄小,就连车头、车厢都小。这么小的火车开起来恐怕就比不得大火车稳当了。曾经有内地的人来云南乘坐过小火车,他们深有体会地描述,说小火车就像小船,慢悠悠的。难怪云南有十八怪,其中一怪就是火车没有汽车快。火车像小船慢悠悠的并非舒适,它会将你荡悠得晕头转向。按说从家乡到昆明省城也不过200多公里的路程,如果是乘坐大火车,那么眨眼工夫就可以抵达。可是小火车,因为速度慢,加之坡陡弯急,我肯定会晕车,再说我又是残疾人,腿脚不方便,一想到这就望而生畏了。

今年初春,听说省城的樱花开了。虽然边疆一年四季山花烂漫,但樱花还是难得看到的,因为一年才开一次。花开时,红艳艳的一片,连天都映红了一半,逗得彩蝶飞舞,蜜蜂嗡嗡。那情景,那花香气息实在是诱人。

五岁的女儿听幼儿园班里的老师讲,“三八”节要去省城观赏樱花。她激动了,跃跃欲试,缠着我非要带她去看樱花不可。

女儿小萍当然不知道我的难处,她根本不听我解释,又跺脚又拖我的手,叫我立马就去。看来是不去不行了。她会撒娇,会哭鼻子,一闹起来同样会使我晕头转向。

就这样,我带小萍坐上了小火车。

线路沿着弯弯曲曲的南盘江延伸。南盘江有多弯小米轨就有多弯,橄榄绿的列车在崇山峻岭中穿来绕去,一会儿爬到高高的山巅。山巅中云雾缭绕,小火车就仿佛在天上行驶。这时候,你若是想摘一朵白云,那是很容易的事。一会儿,小火车又下到深谷,山花一簇簇向你迎来,瀑布一点点飞溅进车窗里来。这时候,你若想喝口清泉水,那也是相当容易的事。

小萍还是头次乘坐火车,自然是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奇。她在车窗旁,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在往后移动的大山、江河以及花草、树木,还时不时伸出手去揪一把山花进来。顿时,车厢里飘散出淡淡的清香。我真羡慕她。我倒没有那么大兴趣,即使有也无能为力了。因为我一上小火车就有点不舒服,再加上坐的是倒位子,与小火车行驶的方向相反,更是不好过。我连望都不敢朝外望,一望就会头晕目眩。我只能靠在椅后背上,闭目养神。小萍叫我几次,快看河那边,有几只猴子在那里嬉戏。我都懒得睁开眼睛,叫她自个儿观看,让妈妈闭闭眼睛。

我越是想安静就越是安静不下来。小火车“哐当哐当”地艰难行驶,颠簸得我心里一阵阵翻腾,差一点就要呕吐了。这时,列车员走过来。她大概是发觉我的脸色不好,关心地问我怎么了。我睁开眼睛,见是位年轻姑娘。她,高挑个,眉清目秀,衣着整洁的铁路制服,铜纽扣闪闪发亮,像一枚枚金色的小太阳;胸前戴着鲜红的胸章,红底黄字:308号列车员。见她面带笑容,话声亲切,我仿佛见到了亲人,连不该说的都向她说了。

她笑眯眯地说:“大姐,你坐火车没有经验,所以才会晕车。坐火车目光要望着窗外远处的景物,这样你能看得到美景,吸得到新鲜空气,精神振奋才不会晕车。这样吧,你和这位先生换换座位。坐正位要稍微舒适一些。”她很会说话,让那位年轻旅客心甘情愿地和我调换了座位。

换了座位的确是舒坦多了。我照列车员教的方法,不敢再闭目养神了,和小萍一同观赏车窗外的景物。小萍指指点点,一路欢歌笑语,逗得我也笑声连连,心情舒畅极了。

那位笑眯眯的308号列车员总是在车厢里忙来忙去,一会儿扫地、拖地板,一会儿又招呼旅客上下车。我们乘坐的是趟普通列车,几乎每一个小站都要停车,这就加大了列车员的工作量。可她好像不知累,说话、办事轻车熟路,一点也不觉得为难。

小萍好吃零食,管都管不住,尤其是旅游在外更是零嘴不断,糖果、瓜子样样都想吃。本来,我已经再三教她吃了糖果、瓜子壳不要随便扔,放在小茶桌上,等列车员来清扫。她也点头答应,但一会儿就忘了,仍旧随便乱扔。等我发现时已扔了满地,这又要麻烦列车员来打扫,我实在过意不去,不忍心让列车员扫来扫去,就大声唬了她几句。小萍“哇——!”一声哭了,边哭边用小手来打我,说:“偏要扔,偏要扔!”我一时火冒,轻轻打了她一下,她竟号叫起来,还想躺下去打滚。

“怎么啦,怎么啦?”308号列车员闻声而来。

我不好意思地说明了原委。

列车员仍笑眯眯地说:“没关系。她还小,不懂事。你不要过多地要求她。扔了就扔了,我会来打扫,这是我应该做的。”“萍萍,小萍,听阿姨的话,别哭了。坐火车多好玩,咋个兴哭呢。妈妈不对,阿姨已经批评她了。别哭啊,你看,你看,河那边的树林里有一群小猴子,它们向你招手哩。”

小萍一声息了,抹了把泪,眼睛一闪一闪地朝车窗外看。

列车员默默地在打扫车厢。

中午,天气渐渐热了,列车转弯又多,颠簸大,不少旅客都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本来,我已经舒服多了,经这么一折腾,心里又开始翻腾。我下意识地望着车窗外,深深呼吸着清新空气,想尽可能使自己舒服一些,可是已经无济于事了。我不禁一阵阵作呕,几次差一点呕吐都被强忍住。车厢里不单坐着我一人,旅客五湖四海,什么地方的人都有,我不能丢人现眼,更不想污染车内环境卫生。

终归是小孩,看样子小萍一点也不难受,还越坐越兴奋,老是趴在车窗旁,朝外望啊望,怎么望也望不够。

本想用毅力控制住自己,哪想实在控制不住了,我突然一阵恶心,想往窗外吐,可小萍偏偏拦在窗口,我探不出身去,一时手足无措,不禁“哇”一声,吐在了车厢里,连小茶桌上也沾了些污秽。邻坐的旅客被惊动了,尽管同情我,但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丝厌烦。我无地自容,脸一阵阵发烫,歉意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308号列车员又一次来到我身边。她没有怨言,依然是面带微笑,勤脚快手,急忙去洗脸间提来一小桶水,用抹布清除污秽,将小茶桌擦洗得干干净净,地板也拖得干干净净,散发出洗衣粉的清香气息。

我怨恨,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我感动,感动得热泪盈眶。说实话,我的亲妹妹也不一定会这样热心地关照我。我与她萍水相逢,她竟这样真诚地关心我,把爱倾注在每一位旅客身上。列车员的胸襟啊,是那样宽广,那样温暖,那样明亮!我泪光闪闪,十分感激地说:“谢谢列车员!”

她微微一笑说:“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傍晚,列车终于到终点站了。小萍听说到了省城,欢天喜地,连蹦带跳下了车。我可是疲惫不堪了。

308号列车员向我母女俩挥挥手,微笑着说:“祝你俩旅游愉快!下次见。”看她仍是笑眯眯的,那么亲切、那么可爱,我感慨地教小萍叫了一声:“铁路阿姨好!”


【作者简介】

邓宝山,男,1952年生,1994年因工伤残。1979年从事业余文学创作,1982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在国家级、省、州级发表短篇小说40多万字,出过丛书,现为云南省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州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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