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给达维多娃

15.给达维多娃[1]

(1925年9月13日,斯拉维扬斯克)

加洛奇卡:

你好!来信收到,加利娅……我明白了,亲爱的朋友,你遇到过令人不快的沟沟坎坎。我曾琢磨,是什么妨碍你平静地生活,显而易见,绝不仅仅是每天每日繁杂艰辛的劳动。你已经在为改变这种状况而努力。有别的因素,但我不知道。或许可以隐约地猜出,可太模糊。这方面你什么也没写。

对,我会来到哈尔科夫和你见面,这将是在制定我今后活动的时间表之后。可能生活之路要歪向一边——重回研究所附属医院。对此,我在做最坏的打算。尤其是因为要进的是现今的研究所附属医院。

加利娅,我从未刻意让自己朋友中的某一个对我缕述一切,毫无隐瞒。然而,朋友在我面前一吐为快的情形自然而然地出现过,这是因为和我有着同志关系的对方,觉得我正是那种可以互诉心曲的伙伴。没错儿,有时心情沉抑,要吐露积郁心头的烦恼,简直难以启齿。这我理解。可是加利娅,你记得吧,当时我来到附属医院,最初的一些日子里,和你还不熟,但仍然向你倾吐了苦恼郁闷的事情,那是由于初次见面就感觉到,你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可以对你诉说个人的、杂乱的、搅得心神不宁的思想。的确,假如可能的话,重要的是帮助。我能够帮上什么吗?如果能够,那么,加利娅,可以用什么方式呢?在你逗留于南方的那段时间之前,我不会返回。这段时间或许所有的谜底都会揭开,不过我也可能猜错。见了面再聊聊。

我不善于,或者说不准备向你表达联系你我的友好感情。但我知道,也感觉得到,我们的友谊尚不牢固。我在其中觉察到(目前仅仅从你那方面觉察到),有一种疏远,有三分隔膜。你没有找到,也并不盼着有一条途径,能使你把我当成朋友,接近我。自然,这一点或许你没有细想。其实,我这个小伙子倒一直是以共产主义的态度关注着你的。就谈这些。

加利娅,我不再提这一点了。

无论如何,我们总是朋友,即使并非百分之百,那么至少是百分之五十的朋友吧。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要这样讲。这个想法是自然而然地从我的意识中径直冒出的。你在信里要我写写自己的“生活”,如果这也可算是生活的话。下面就写几句。

我1日乘车离开叶夫帕托里亚。它(叶夫帕托里亚)给了我什么呢?不清楚,但可能吧,我的体质稍有改善。我在自我安慰,其实体重减轻了4俄磅[2]。不过,现在胸部倒是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最后一段时间,医生几乎是硬把我拖进共产党员的圈子。我便不知不觉地和一些人成了朋友,尤其是几个来自莫斯科的小伙子和姑娘。我的疗养生活在这小小的圈子里度过。我在叶夫帕托里亚一直承受着毫不缓解的思想压力,十分苦恼。莫斯科的朋友们找到方法,使这种压力减轻,有时全然消失。那是个好的群体,彼此理解、关切,亲密无间。我以感激的心情怀念那些伙伴。

在圈子里大家有时争论得十分激烈。我也曾面红耳赤,加利娅,不过我比别人先平静下来。

乘着帆船,在海上远航,同舟共济。分手时确实依依不舍。

高级专家们观察我的脑袋。一连串的诊断。总而言之,一切通过,只需要一个地方,空间小些无妨等等,等等。

加利娅,这类诊断你太熟知了!结核病几乎使申克等所有的教授望而生畏。总是让我走两步。只要两步,因为事实明摆着——我离了双拐寸步难行。

我先到哈尔科夫。找了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他终于也发话:“怎么搞的,不像t.b.c[3],偏偏是t.b.c——不是小病,忽视不得。需要治疗,不能当儿戏。需要进行泥疗。这就得去斯拉维扬斯克。”

于是我到了斯拉维扬斯克。党证起了作用,我花不多的钱,在疗养院里安顿下来。费用极低。

的确,许多人,几乎所有的人都说,是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促成一切的。他帮助我离开哈尔科夫,他硬让我去“疗管”[4]以及其他部门。我自己是不想四处奔波的。不管怎样,这医生挺捧。在这里,我将待到10月1日。在接受泥疗。已经接受五次[天然盐水]浴疗和三次泥疗。总共得接受十五次泥疗和九次浴疗。我单独住一间房,老是一个人。

读读,写写。周围寂静无声。哪儿也不走,仅仅去接受治疗,随即返回。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如此长久不变的孤单寂寞,令我心头郁闷沉重。一条走廊好长好长,我的房间在长廊尽头,什么声响也传送不到。唯一能从外界到达我这儿的是信件。仅此而已。

天气闷沉沉的,这也影响了我的情绪。

尽管单人独处,心情抑郁,可这并未促使我去靠近人群。现在我不是集体主义者,而是个残疾人。层层思虑,团团愁绪,你是无法体会的。泥疗以后,得动手术。

可能要去莫斯科。我心里升起一个愿望,用什么方法中止这种辗转求医的过程。心烦意乱。日思夜想,要去工作。加利娅,于是我来了傻劲儿!一味固执、自闭。我把自己闭锁得严严实实。一个人抵拒所有的人,不管不顾地向前,奋斗,不多愁善感,也不怨天尤人,如同我当初曾奋斗过一样。趁着对生活、对工作尚抱有信心,怀有憧憬,随后我将留意各种成功的机遇。把心思全放在某个朋友身上是不可能的了。

但我心情沉郁,这是可以告诉你的。近期我可能回归当初单人独处时的那种生活,并且痛苦不堪,因为没有做出多大的努力,来使自己恢复到前一段时日的健康状况。加利娅,你比别人更理解我的奋斗是多么艰难。桀骜不驯、诡计多端的病魔挡住去路,与它的斗争目前还没什么成效。

看来,我描述自身的情况,信笔涂抹了好几张纸,汇报过多了,加利娅。还能写什么呢?就此打住吧。我在启程前看到过妈妈。是顺便去的,心里在想会不会赶巧在家里碰到你。

研究所的附属医院里,这段时间吵闹不休,大小纠纷不断。气氛紧张不安,像个议会。如果掺和进去,那可真要命了。就此打住吧(第二次了)。

加洛奇卡,再见。请转达一个长长的问候——从斯拉维扬斯克到哈尔科夫的问候——给你的妹妹穆拉[5]。

问候妈妈。10月1日我在哈尔科夫,别忘了。

柯里亚·奥斯特洛夫斯基

1925年9月13日

斯拉维扬斯克 南方疗养院20号房间


[1]达维多娃·安娜·帕夫洛夫娜(加洛奇卡、加利娅、加尔卡,1902—1977),护士。安娜是俄文名字,乌克兰文中为甘娜,由此变化为爱称加洛奇卡、加利娅等。达维多娃在回忆录中说尼·奥斯特洛夫斯基:“能走动的病人常常坐在他的病房里,直到熄灯。”“……很喜欢音乐和歌曲,特别是乌克兰的民乐民歌。”“去过我们家几次,认识了我的母亲。”“对他最微小的关心,他都很珍视,并给予双倍的回报。”

[2]1俄磅等于409.5克。

[3]t.b.c,“肺结核”的英文缩写。

[4]“疗管”,疗养地管理处的简称。

[5]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达维多娃(穆拉),安娜的妹妹,哈尔科夫歌剧院的合唱队员。尼·奥斯特洛夫斯基去达维多娃·安娜家做客时,喜欢听穆拉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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