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证

辨证

【题解】

《辨证》门凡两卷,以考证名物为主。所涉内容包括度量单位、语词、名物、礼仪、诗文、地理、植物、制造、图卷等。沈括之考证不仅运用上古文献资料的记载,亦结合文物之所见,以及亲身走访经历,类似今人所谓“二重证据法”或“三重证据法”,增添了其考证的可信度。其中又有讨论古代凹面聚光镜“阳燧”一篇,讨论古代锻铁法一篇,其认识均达到较为先进的水平,亦有助于我们了解古人对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的认识。

卷三

钧石之石,五权之名(1),石重百二十斤。后人以一斛为一石(2),自汉已如此,“饮酒一石不乱”是也。挽蹶弓弩(3),古人以钧石率之(4);今人乃以粳米一斛之重为一石。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乃汉秤三百四十一斤也。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计其力,乃古之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人当二人有余。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三十四钧,比颜高之弓(5),人当五人有余。此皆近岁教养所成。以至击刺驰射,皆尽夷夏之术,器仗铠胄,极今古之工巧。武备之盛,前世未有其比。

【注释】

(1)五权:五种重量的单位,即铢、两、斤、钧、石(汉代读为shí,后改作dàn)。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

(2)斛(hú):古代量器名,一般十斗为一斛。

(3)蹶(jué):用脚蹬开弓弩。

(4)率:计算。

(5)颜高:古代勇士名。《左传·定公八年》有“颜高之弓六钧”。

【译文】

钧石的石,是五种重量单位中的名称,石重一百二十斤。后人以一斛为一石,从汉代以来就这样了,所谓“饮酒一石不乱”。拉弓踏弩,古人以钧石来计算;现在以一斛粳米的重量为一石。每石以九十二斤半为标准,就是汉秤的三百四十一斤。现在的武士踏弩,有能达到九石重量的,计算所用之力,就是古代二十五石,和魏国的武士相比,一人能当两人还多。拉弓有能拉三石的,就是古代的三十四钧,和颜高的弓相比,一人能当五人还多。这都是近年来教习训练的功效。以至于刺击、骑射,都掌握了夷狄与华夏的各种技术,武器铠甲,都极尽古今之工巧。武备的兴盛,前世不能相比。

《楚词·招魂》尾句皆曰“些”,苏个反(1)今夔、峡、湖、湘及南、北江獠人(2),凡禁咒句尾皆称“些”。此乃楚人旧俗,即梵语“萨诃”也(3)萨,音桑葛反;,无可反;诃,从去声。三字合言之,即“些”字也。

【注释】

(1)苏个反:古代的反切注音法,即取“苏”的声母,“个”的韵母和声调,前后相拼,以注“些”之音。下文“萨诃”亦同。

(2)夔、峡:指长江三峡地区。湖:洞庭湖。湘:湘水流域。南、北江:湖北江陵以东到洞庭湖一带。獠(liáo)人:对四川、云贵、广西、两湖等地少数民族的泛称。

(3)萨(pó)诃(hē):梵语Svāhā,真言之结句。

【译文】

《楚辞·招魂》句尾都作“些”,苏个反。现在夔州、三峡、湖、湘以及江陵、洞庭一带的少数民族,他们的那些禁语、咒语的句尾都称“些”。这是楚人的旧俗,即梵语的“萨诃”,萨,音桑葛反;,无可反;诃,从去声。三个字合起来念,就是“些”字。

阳燧照物皆倒(1),中间有碍故也(2)。算家谓之“格术”,如人摇舻(3),臬为之碍故也(4)。若鸢飞空中(5),其影随鸢而移,或中间为窗隙所束(6),则影与鸢遂相违:鸢东则影西,鸢西则影东。又如窗隙中楼塔之影,中间为窗所束,亦皆倒垂,与阳燧一也。阳燧面洼(7),以一指迫而照之则正;渐远则无所见;过此遂倒。其无所见处,正如窗隙、舻臬、腰鼓碍之,本末相格,遂成摇舻之势。故举手则影愈下,下手则影愈上,此其可见。阳燧面洼,向日照之,光皆聚向内。离镜一二寸,光聚为一点,大如麻菽(8),著物则火发,此则腰鼓最细处也。岂特物为然?人亦如是,中间不为物碍者鲜矣。小则利害相易,是非相反;大则以己为物,以物为己。不求去碍而欲见不颠倒,难矣哉!《酉阳杂俎》谓“海翻则塔影倒”(9),此妄说也。影入窗隙则倒,乃其常理。

【注释】

(1)阳燧:古代用以聚光取火的凹面铜镜。

(2)碍:实为聚光的焦点。

(3)舻:通“橹”,船桨。

(4)臬(niè):装在船侧,用来支撑橹的小木桩。因为臬为支点,所以桨的两端运动方向相反,这正如下面小孔中鸢、楼塔与其影的运动方向相似,故称“碍”。同理,两头宽、中间细的腰鼓,其“腰”亦似“碍”。

(5)鸢(yuān):鹞鹰。

(6)为窗隙所束:指光线穿过窗上的小孔。

(7)洼:下凹。

(8)麻菽(shū):麻籽和豆粒。

(9)《酉阳杂俎(zǔ)》:唐段成式所撰笔记杂著,二十卷,续集十卷。

【译文】

用阳燧照物体,照出来的像都是倒像,这是因为物体与镜面中间有“碍”的缘故。算术家称为“格术”,如同人摇桨时以臬为“碍”。就像鹞鹰飞在空中,影子随着鹞鹰移动的方向移动,而如果光照在鹞鹰身上,再穿过窗上的小孔,那么影子运动的方向就会和鹞鹰飞行的方向相反:鹞鹰向东飞,影子就向西,鹞鹰向西飞影子就向东。又如窗缝外面楼塔的影子,光线穿过小孔照进来,楼塔的影子都是倒着的,原理和阳燧一样。阳燧的镜面下凹,用一根手指靠近镜面,就会看到正像;手指逐渐移远,像就消失了;再远一点,镜子里就会出现倒像。看不见手指的那一端,就像是窗上的孔、船橹的臬、腰鼓的腰一样,都是“碍”,物与像两端的运动方向相反,就如同摇橹一样。所以举起手影子反而向下,放下手而影子就向上,这是可以看到的。阳燧的镜面下凹,对着太阳照,光线向内聚焦。离开镜面一二寸的位置,光线聚焦为一点,就像麻菽那么大,把物体放到那里就会燃烧,这就是腰鼓最细处的那个“碍”。难道只是物理现象如此吗?人事其实也是这样的,人与人之间很少有没有“碍”的。小则利害更易、是非颠倒;大则以自我为外物,以外物为自我。不追求去除“碍”,还希望见不到颠倒,困难啊!《酉阳杂俎》说“海翻则塔影倒”,这是不对的说法。影子通过窗缝就会呈倒像,这是常理。

先儒以日食正阳之月止谓四月,不然也。正、阳乃两事,正谓四月,阳谓十月,“日月阳止”是也(1)。《诗》有“正月繁霜”(2),“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二者(3),此先王所恶也。盖四月纯阳,不欲为阴所侵;十月纯阴,不欲过而干阳也。

【注释】

(1)日月阳止:“日”原作“岁”,据《观堂校识》改,出自《诗经·小雅·杕杜》。

(2)正月繁霜:出自《诗经·小雅·正月》。

(3)“十月之交”四句:出自《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译文】

先儒认为日食于正阳之月只是指四月,其实不是这样的。“正”、“阳”是两回事,“正”指四月,“阳”指十月,就是《诗经》所谓的“日月阳止”。《诗经》有“正月繁霜”,“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两句,是先王所忌恶的。大概四月是纯阳,不希望被阴气侵蚀;十月是纯阴,不希望太盛而干扰阳气。

余为《丧服后传》,书成,熙宁中欲重定五服敕,而余预讨论。雷、郑之学(1),阙谬固多,其间高祖、远孙一事,尤为无义。《丧服》但有曾祖齐衰六月(2),远曾缌麻三月(3),而无高祖、远孙服。先儒皆以谓“服同曾祖、曾孙,故不言可推而知”,或曰“经之所不言则不服”,皆不然也。曾,重也。由祖而上者皆曾祖也,由孙而下者皆曾孙也,虽百世可也。苟有相逮者,则必为服丧三月,故虽成王之于后稷亦称曾孙(4)。而祭礼祝文无远近皆曰曾孙。《礼》所谓“以五为九”者,谓傍亲之杀也(5)。上杀、下杀至于九,傍杀至于四,而皆谓之族,族昆弟父母、族祖父母、族曾祖父母。过此则非其族也,非其族则为之无服。唯正统不以族名,则是无绝道也。

【注释】

(1)雷、郑之学:雷次宗、郑玄之学。雷次宗(386—448),字仲伦,豫章南昌(今属江西)人。南朝刘宋时学者,通《三礼》《毛诗》。郑玄(127—200),字康成,高密(今属山东)人。东汉经学家,贞观年间得配享孔庙,宋时追封为高密伯。

(2)齐衰(cuī):五服中的第二等,其服以粗疏的麻布制成,衣裳分制,缘边部分缝缉整齐。

(3)缌(sī)麻:五服中的第五等,其服用较细熟麻布制成。

(4)后稷:名弃,周人的祖先,姜嫄之子,尧、舜时期的农业之神。

(5)杀(shài):等级,差别。

【译文】

我写《丧服后传》,书写成之后,熙宁年间想要重新确定五服的法令,而让我参与了讨论。雷次宗、郑玄之学,阙漏和错误本来就很多,其间高祖、远孙的礼制一事,尤其没有道理。《丧服》只有曾祖服齐衰六月,曾孙服缌麻三月,而没有高祖、远孙服的说法。先儒都说“丧服等同于曾祖、曾孙,所以虽然没说,但是可以推测而知”,或者说“经书里没说的,就不服丧”,这些都是不对的。曾,是重的意思。在祖父以上的都是曾祖,而在孙以下的都是曾孙,即使过了百世也可以这么叫。假如遇到丧事,就必须服丧三月,所以即使是成王面对后稷也称曾孙,而祭祀时的祝文无论远近都称为曾孙。《礼》所谓的“以五为九”,指的是横向关系的丧服差等。祖父、子孙的差等数到九世之内,横向的差等数到四世之内,都可以称为亲族,族昆弟父母、族祖父母、族曾祖父母。超过这个界限就不是亲族了,不是亲族就不需要服丧。只有宗室不用族的名称,则为了显示绵延不绝。

旧传黄陵二女(1),尧子舜妃。以二帝化道之盛始于闺房,则二女当具任、姒之德(2)。考其年岁,帝舜陟方之时(3),二妃之齿已百岁矣。后人诗骚所赋,皆以女子待之,语多渎慢,皆礼义之罪人也。

【注释】

(1)黄陵:黄陵庙,其位在湘水以北,黄陵亭以西,黄陵水口。二女:传说为舜的二妃,娥皇与女英。

(2)任、姒:指太任、太姒。太任为周文王之母,太姒为周武王之母。

(3)陟方:天子巡狩。

【译文】

旧传黄陵庙供奉的两位女子,是尧的女儿、舜的妃子。从尧、舜二帝道德教化的伟绩始于闺房来看,那么这两个女子应当具有太任、太姒的品德。考察其年纪,帝舜巡视四方的时候,二妃已经百岁了。后人诗骚所赋,都以年轻女子来描写她们,言语多亵渎怠慢,都是礼义的罪人。

历代宫室中有(1),盖取张衡《东京赋》“门曲榭”也(2)。说者谓“冰室门”。按《字训》:“,别也。”《东京赋》但言别门耳,故以对曲榭,非有定处也。

【注释】

(1)(yí)门:宫殿的旁门。

(2)张衡(78—139):字平子,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石桥镇)人。历任郎中、太史令、侍中、河间相。曾创制世界上最早以水力推动的浑象,并著有《浑仪图注》等。

【译文】

历代宫室中都有门,大概取自张衡《东京赋》的“门曲榭”。有人说是“冰室门”。根据《字训》的说法:“,别也。”则《东京赋》只说是旁门,所以和曲榭相对,并没有固定位置。

水以“漳”名、“洛”名者最多,今略举数处:赵、晋之间有清漳、浊漳,当阳有漳水(1)上有漳水,鄣郡有漳江(2),漳州有漳浦,亳州有漳水,安州有漳水(3)。洛中有洛水,北地郡有洛水(4),沙县有洛水。此概举一二耳,其详不能具载。余考其义,乃清浊相蹂者为漳(5)。章者,文也、别也(6)。漳谓两物相合有文章且可别也。清漳、浊漳,合于上党(7)。当阳即沮、漳合流,赣上即漳、合流,漳州余未曾目见,鄣郡即西江合流,亳漳则漳、涡合流(8),云梦即漳、郧合流(9)。此数处皆清浊合流,色理如(10),数十里方混。如璋亦从章,璋,王之左右之臣所执,《诗》云:“济济辟王,左右趣之。济济辟王,左右奉璋(11)。”璋,圭之半体也(12),合之则成圭。王左右之臣,合体一心,趣乎王者也(13)。又诸侯以聘女(14),取其判合也。有事于山川,以其杀宗庙礼之半也(15)。又牙璋以起军旅(16),先儒谓“有牙之饰于剡侧”(17),不然也。牙璋,判合之器也,当于合处为牙,如今之合契(18)。牙璋,牡契也(19),以起军旅,则其牝宜在军中,即虎符之法也。洛与落同义,谓水自上而下,有投流处。今淝水、沱水,天下亦多,先儒皆自有解。

【注释】

(1)当阳:今属湖北宜昌。

(2)鄣郡:今江苏、安徽两省长江以南、浙江新安江以北、江苏茅山以西一带。

(3)安州:今湖北安陆一带。

(4)北地郡:今甘肃庆阳西南一带。

(5)蹂(róu):相混合。

(6)文:纹理,纹采。

(7)上党:今山西长治。

(8)涡:涡水,源自河南开封以西,向东南流入淮河。

(9)郧:郧水,源自湖北大洪山,至安陆分流,西入沔水,东南入汉水。

(10)(dì dōng):彩虹。

(11)“济济辟王”四句:出自《诗经·大雅·棫朴》。

(12)圭:一种玉器,上圆下方。

(13)趣(qū):趋向。

(14)聘女:崇祯本等作“如聘”,互相聘问。

(15)杀(shài):降低,消减。古人祭祖用圭,祭山川用璋。

(16)牙璋:一种兵符,出自《周礼·春官·典瑞》。

(17)(chú)牙:形容物体边缘像锯齿一样不平整。,锄草翻地的工具。剡(yǎn)侧:刀刃的边缘。

(18)合契:古代兵符剖成两半,双方各执一半,能相拼合则可生效。

(19)牡契:指凸起的一半牙契,与牝契(下凹的一半)相对。

【译文】

水流以“漳”、“洛”命名的最多,现在稍微举几处:山西、河北一带有清漳、浊漳,当阳有漳水,上有漳水,鄣郡有漳江,漳州有漳浦,亳州有漳水,安州有漳水。洛中有洛水,北地郡有洛水,沙县有洛水。这只是大概举一两个例子而已,详细的不能全部记载。我考证其义,以清浊相混合为漳。章,有文与别的意思。漳,指两物相混合,有纹采并且可以区分的意思。清漳、浊漳合流于上党,沮、漳合流于当阳,漳、合流于赣上,漳州我没有亲见,鄣郡的漳江与西江合流,亳州的漳水是漳、涡合流,云梦是漳、郧合流。这几处都是清浊合流,色彩纹理如同彩虹,数十里以后才混杂起来。就像璋的偏旁也从章,璋,是君王左右的大臣所持玉器,《诗经》云:“济济辟王,左右趣之。济济辟王,左右奉璋。”璋是圭的一半,合在一起就是圭。君王左右的大臣合体一心,趋向君王。又如诸侯之间互相聘问,取其能分合之意。在山川进行祭祀活动用璋,因为要比宗庙祭祖的礼仪降低一半。此外牙璋用以调动军队,先儒认为是刀口锯齿状的装饰,其实不是这样的。牙璋是能分合的器物,在相合的地方有锯齿,就像今天的合契。牙璋是凸牙的一半,那么下凹的一半应该在军中,就是虎符的方法。洛和下落同意,意思是水流自上而下流注的地方。现在名为淝水、沱水的河流也很多,先儒都有解释。

解州盐泽(1),方百二十里。久雨,四山之水悉注其中,未尝溢,大旱未尝涸。卤色正赤(2),在版泉之下(3),俚俗谓之“蚩尤血”(4)。唯中间有一泉,乃是甘泉,得此水然后可以聚人。其北有尧梢音消。(5),一谓之巫咸河。大卤之水,不得甘泉和之,不能成盐。唯巫咸水入则盐不复结,故人谓之“无咸河”,为盐泽之患,筑大堤以防之,甚于备寇盗。原其理,盖巫咸乃浊水,入卤中,则淤淀卤脉(6),盐遂不成,非有他异也。

【注释】

(1)解州:今山西运城西南一带。

(2)卤:卤水,含盐的水。据现代测定,其主要成分当为硫酸钠(Na2SO4)、硫酸镁(MgSO4)、氯化钠(NaCl)等,呈现红色应该是其中含有铁盐杂质。

(3)版:疑为硝板,由芒硝(Na2SO4·10H2O)、硫苦(MgSO4·7H2O)等结晶而成,一般有二三尺到一丈多宽,遍布盐滩之上。

(4)蚩尤:上古时代九黎族首领,与黄帝战于涿鹿,战败被杀,一说分尸于解州。

(5)尧梢:又名白沙河,源于今山西中条山巫咸谷。

(6)卤脉:盐池的矿脉。造成阻塞是因为浊水中的胶体主要为非金属氧化物(比如土壤粒子),带负电荷,遇到卤水中的阳离子(比如钠离子),中和了胶体粒子所带电荷,使胶体粒子间电荷相互排斥的作用力减弱,胶体粒子就会聚集成较大颗粒,形成沉淀,称为聚沉现象。

【译文】

解州的盐池,方圆一百二十里。长时间下雨,四面山上的水都注入其中,从未溢出,大旱时也从未干涸。卤水的颜色是正红色,在硝板下面凿开一个口,卤水在下面,俗称“蚩尤血”。只有中间的一眼泉水,才是淡水泉,找到此水人们才能定居。北边有尧梢音消。水,又称为巫咸河。浓度高的卤水如果不能和淡水泉混合,就不能结晶成盐。只有巫咸河的水流入盐池就会使盐不能再结晶,所以人们称之为“无咸河”,是盐池的一大隐患,因此人们修筑大堤防备此河,比防备盗贼还要严密。考察其原理,大概因为巫咸河是浊水,进入卤水中,就会因为淤积沉淀,造成盐脉的阻塞,所以就无法晒盐了,也没什么别的奇怪的。

《庄子》云:“程生马(1)。”尝观《文字注》:“秦人谓豹曰程。”余至延州(2),人至今谓虎豹为“程”,盖言“虫”也。方言如此,抑亦旧俗也。

【注释】

(1)程生马:出自《庄子·至乐》。

(2)延州:今陕西延安。

【译文】

《庄子》说:“程生马。”我曾经看《文字注》说:“秦人把豹称为程。”我到延州去,人们至今还把虎豹叫做“程”,大概是想说“虫”。方言如此,大概也是旧俗。

《唐六典》述五行(1),有“禄”、“命”、“驿马”、“湴河”之目(2),人多不晓“湴河”之义。余在鄜延,见安南行营诸将阅兵马籍(3),有称“过范河损失”。问其何谓“范河”?乃越人谓“淖沙”为“范河”(4),北人谓之“活沙”。余尝过无定河(5),度活沙,人马履之,百步之外皆动,然如人行幕上(6)。其下足处虽甚坚,若遇其一陷,则人马驼车,应时皆没,至有数百人平陷无孑遗者。或谓此即“流沙”也,又谓沙随风流,谓之“流沙”。湴,字书亦作“埿”。蒲滥反。按古文,埿,深泥也。术书有“湴河”者,盖谓陷运,如今之“空亡”也。

【注释】

(1)《唐六典》:唐玄宗时期所修官书,记载唐代官制。

(2)湴(bàn):烂泥,深泥。

(3)安南行营: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交趾侵入邕州,以郭逵为安南行营经略招讨使出兵击之。营中或有来自北边者,故沈括得见其军籍册。

(4)淖(nào)沙:如泥淖般易陷的泥沙。

(5)无定河:在今陕西省北部,源于横山,汇入黄河。

(6)(hòng)然:空洞、沉闷而持续不断的响声。

【译文】

《唐六典》记述五行,有“禄”、“命”、“驿马”、“湴河”的条目,人们大多不了解“湴河”的意思。我在鄜延时,看到安南行营诸将阅览军籍册,有“过范河损失”的内容。我问什么是“范河”?回答说“范河”就是南方人说的“淖沙”,北方人说的“活沙”。我曾经到过无定河,穿越活沙,人马走在上面,百步之外都会动,响声沉闷而不绝,就像人走在帘幕上。下脚的地方虽然很坚实,如果遇到一处塌陷,就会人马驼车当时全部陷没,以至于有数百人陷入无一生还的情况。有人称此为“流沙”,又说沙子随着风而流动,所以称为“流沙”。湴,字书上也写作“埿”。蒲滥反。按照古文,埿是指深泥。占卜的书上也有“湴河”,大概是说厄运,就像现在说的“空亡”。

古人藏书辟蠹用芸(1)。芸,香草也,今人谓之七里香者是也。叶类豌豆,作小丛生,其叶极芬香,秋后叶间微白如粉污,辟蠹殊验。南人采置席下,能去蚤虱。余判昭文馆时(2),曾得数株于潞公家(3),移植秘阁后,今不复有存者。香草之类,大率多异名,所谓兰荪,荪,即今菖蒲是也(4);蕙,今零陵香是也(5);茝(6),今白芷是也。

【注释】

(1)辟蠹(dù):防虫。芸:多年生草本植物,其下部为木质,又称芸香树。夏季开花,香气浓郁,可入药,具有驱虫、驱风、通经之用。

(2)余判昭文馆:北宋昭文馆以上相为大学士,监修国史,直馆以京朝官充任,掌书籍校勘之事。沈括于治平三年(1066)任判昭文馆。

(3)潞公:即文彦博(1006—1097),字宽夫,汾州介休(今属山西)人。仁宗时进士,累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潞国公,以太师致仕,谥忠烈。著有《潞公集》。《宋史》卷三一三有传。

(4)菖蒲:多年生水生草本植物,叶狭长,有香气,初夏开花。可提取芳香油、淀粉等,根茎可入药。

(5)零陵香:多年生草本植物,报春花科,可入药。

(6)茝(zhǐ):即白芷(zhǐ),多年生草本植物,伞形科,夏季开伞形白花,根可入药,有镇痛之用,其叶为香料。

【译文】

古人藏书防虫用芸。芸是一种香草,就是现在人们说的七里香。叶子类似豌豆,呈小丛状生长,叶子极其芬芳,秋后的叶子间微微发白,就像白粉污染过,拿来驱虫很有效。南方人采集后放在席子下面,能去除跳蚤和虱子。我担任昭文馆判官时,曾经在文潞公家得到几株,移植到秘阁之后,现在不再有了。香草一类的东西,大多有很多别名,比如所谓的兰荪,荪就是现在的菖蒲;蕙,就是现在的零陵香;茝,就是现在的白芷。

祭礼有腥、、熟三献(1)。旧说以谓腥、备大古、中古之礼(2),余以为不然。先王之于死者,以之为无知则不仁,以之为有知则不智。荐可食之熟,所以为仁;不可食之腥、,所以为智。又一说:腥、以鬼道接之,馈食以人道接之,致疑也。或谓鬼神嗜腥、。此虽出于异说,圣人知鬼神之情状,或有此理,未可致诘。

【注释】

(1)腥:祭礼上用的生肉。(xún):祭礼上煮得半熟的肉。熟:祭礼上用的熟肉。献:献祭品。

(2)大:同“太”。

【译文】

祭礼有腥、、熟三种祭品。以前的说法,认为腥、具备太古、中古的礼仪,我认为不是这样的。先王对于死者的判断,如果认为他们无知,那就是不仁,认为他们有知,那就是不智。所以献祭可以直接食用的熟肉以表示仁,献祭不可直接食用的腥、以表示智。又有一种说法,认为腥、以鬼神的方式对待他们,熟食以人的方式对待他们,我对此表示怀疑。有人说鬼神喜欢腥、。这虽然是出于经义之外的说法,但是圣人了解鬼神的情况,或许有这样的道理,不能随意否定。

世以玄为浅黑色,为赭玉,皆不然也。玄乃赤黑色,燕羽是也,故谓之玄鸟。熙宁中,京师贵人戚里多衣深紫色,谓之黑紫,与皂相乱(1),几不可分,乃所谓玄也。,赭色也,“毳衣如(2)音门。”稷之色者谓之穈。穈字音门,以其色命之也。《诗》:“有穈有芑(3)。”今秦人音穈,声之讹也。穈色在朱黄之间,似乎赭,极光莹,掬之粲泽,熠熠如赤珠。此自是一色,似赭非赭。盖所谓“”,色名也,而从玉,以其赭而泽,故以谕之也。犹“”以色名而从鸟(4),以鸟色谕之也。

【注释】

(1)皂:黑色。

(2)毳(cuì)衣如:出自《诗经·王风·大车》。毳衣,古代一种上衣彩绘、下裳刺绣的礼服。

(3)有穈有芑:出自《诗经·大雅·生民》,原作“维穈维芑”。

(4)(biǎn):一种苍鹰,青黄色。

【译文】

世人认为玄是浅黑色,为赭色的玉,这都不对。玄是赤黑色,就像燕子的羽毛,所以称燕子为玄鸟。熙宁年间,京城的贵人和皇亲国戚大多穿深紫色衣服,称为黑紫,和皂相混,几乎分不清楚,这也是所谓的玄。是赭色,《诗经》中说:“毳衣如音门。”稷如果是色的就称为穈。穈字音门,是用颜色来命名的。《诗经》中说:“有穈有芑。”现在秦人念成穈,是声音的讹变现象。穈色在红黄之间,和赭色很像,晶莹有光泽,捧起来鲜亮有光泽,熠熠如赤色的宝珠。这自是一种颜色,像赭非赭。所谓的“”是一种颜色名,偏旁从玉,因为近于赭色而且有光泽,所以得名。就像“”是颜色名称但是从鸟部,是用鸟的颜色比喻的。

世间锻铁所谓“钢铁”者(1),用“柔铁”屈盘之,乃以“生铁”陷其间,泥封炼之,锻令相入,谓之“团钢”,亦谓之“灌钢”。此乃伪钢耳,暂假生铁以为坚,二三炼则生铁自熟,仍是柔铁,然而天下莫以为非者,盖未识真钢耳。余出使至磁州锻坊(2),观炼铁,方识真钢。凡铁之有钢者,如面中有筋,濯尽柔面(3),则面筋乃见。炼钢亦然,但取精铁锻之百余火,每锻称之,一锻一轻,至累锻而斤两不减,则纯钢也,虽百炼不耗矣。此乃铁之精纯者,其色清明,磨莹之,则黯黯然青且黑,与常铁迥异。亦有炼之至尽而全无钢者,皆系地之所产。

【注释】

(1)钢铁:在现代化学标准下,钢与铁的区别在于含碳量的多少,含碳量为0.03%—2%的铁碳合金为钢,含碳量2%—4.3%的铁碳合金为生铁。随含碳量增加,钢的硬度增加、韧性下降。沈括以为钢为铁中之一部分,故而百炼之后只剩纯钢,其实这里说的“一锻一轻”去除的是熟铁中的杂质。

(2)磁州:沈括于熙宁八年(1075)任河北西路访察使。

(3)濯(zhuó):洗。

【译文】

世间炼铁所谓的“钢铁”,是用“柔铁”盘曲起来,再把“生铁”陷入其中,用泥封好来炼,炼好后再锻打使其混到一起,称为“团钢”,也称为“灌钢”。这是假钢,只是暂时借助生铁使其坚硬,炼过两三次生铁就变成熟铁,但仍然是柔铁,然而天下都不以为非,大概是没见过真钢。我出使北方的时候路过磁州锻铁坊,观察他们炼铁才知道什么是真钢。大凡铁中有钢,就像面中有面筋,把柔面洗尽,面筋就出来了。炼钢也是这样,只取精铁经过百余次煅烧,每次煅烧称一次,每煅烧一次就轻一次,至于多次煅烧而重量不减,就是纯钢了,即使再经过百炼也不会有损耗。这才是铁中精纯的部分,其颜色清澈明亮,打磨后则色泽暗淡呈青黑色,和一般的铁差别很大。也有炼到最后全部炼尽而完全没有钢的情况,这都和铁的产地有关。

《诗》:“芄兰之支,童子佩觿(1)。”觿,解结锥也。芄兰生荚支,出于叶间,垂之正如解结锥。所谓“佩”者(2),疑古人为之制,亦当与芄兰之叶相似,但今不复见耳。

【注释】

(1)“芄(wán)兰之支”二句:出自《诗经·卫风·芄兰》。芄兰,又名萝藦,草本植物,荚实倒垂如锥形。觿(xī),古代解结的锥子。

(2)(shè):据文意亦当与觿相似。

【译文】

《诗经》中有“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觿是解结用的锥子。芄兰从叶子中间长出荚实,下垂的样子就像解结用的锥子。所谓“佩”,怀疑是古人的形制,也应当和芄兰的叶子相似,但是现在看不到了。

江南有小栗,谓之“茅栗”(1)茅音草茅之茅。以余观之,此正所谓芧也。则《庄子》所谓“狙公赋芧”者(2)芧音序。此文相近之误也。

【注释】

(1)茅栗:山毛榉科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叶矩椭圆形或倒卵椭圆形,顶端渐尖,基部圆形。

(2)狙公赋芧:出自《庄子·齐物论》,即熟知的朝三暮四故事。司马彪注“芧,橡子也”,其说是。橡树即今之栎树。沈括判断似有误。

【译文】

江南有小栗子,称为“茅栗”。茅音草茅之茅。在我看来,这正是所谓的芧。就是《庄子》所谓的“狙公赋芧”,芧音序。这是因为文字相近产生的讹误。

余家有阎博陵画唐秦府十八学士(1),各有真赞,亦唐人书,多与旧史不同(2)。姚柬字思廉,旧史姚思廉字简之。苏台、陆元明、薛庄(3),《唐书》皆以字为名。李玄道、盖文达、于志宁、许敬宗、刘孝孙、蔡允恭(4),《唐书》皆不书字。房玄龄字乔年(5),《唐书》乃房乔字玄龄。孔颖达字颖达(6),《唐书》字仲达。苏典签名从日从九(7),《唐书》乃从日从助。许敬宗、薛庄官皆直记室,《唐书》乃摄记室。盖《唐书》成于后人之手,所传容有讹谬,此乃当时所记也。以旧史考之,魏郑公对太宗云(8):“目如悬铃者佳。”则玄龄果名,非字也。然苏世长,太宗召对真武门(9),问云:“卿何名长意短?”后乃为学士,似为学士时,方更名耳。

【注释】

(1)阎博陵:即阎立本(约601—673),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官工部尚书,总章元年(668)拜右相,封博陵县公。善书画。秦府: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前的王府。十八学士:武德四年(621),秦王李世民开文学馆,命十八人为学士,包括杜如晦、房玄龄、于志宁、苏世长、薛收、褚亮、姚察、陆德明、孔颖达、李玄道、李守素、虞世南、蔡允恭、颜相时、许敬宗、薛元敬、盖文达、苏勗(xù)。薛收卒,则补以刘孝孙入馆。武德九年(626),命阎立本画像,褚亮题赞。

(2)旧史:指《旧唐书》,五代刘昫领衔纂修。

(3)苏台:疑当作苏壹,字世长,雍州武功(今属陕西)人。任陕州长史,天策府军谘祭酒。陆元明:疑当作陆元朗(约550—630),字德明,苏州吴县(今属江苏)人。以经学著名,贞观初,为国子博士。薛庄:即薛元敬,蒲州汾阴(今山西万荣)人。任秘书郎、太子舍人。

(4)李玄道(?—629):河南郑州人。累迁给事中,封姑臧县男,出任幽州长史、常州刺史等。盖文达(578—644):字艺成,冀州信都(今河北冀县)人。由文学殿学士升谏议大夫,拜崇贤学士。于志宁(588—665):字仲谧,雍州高陵(今属陕西)人。任侍中、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进封燕国公,因得罪武则天,贬为荣州刺史,迁华州刺史,谥号定。许敬宗(592—672):字延族,杭州新城(今属浙江)人。贞观八年(634)任著作郎、监修国史,迁中书舍人,后任给事中、检校黄门侍郎、检校右庶子、检校礼部尚书等,封高阳县男。因支持武则天,擢礼部尚书、太子宾客等。显庆元年(656)升侍中,次年封高洋郡公,中书令,龙朔二年(662)拜右相,加光禄大夫,次年任太子少师、加同东西台三品,谥号恭。刘孝孙(?—632):荆州江陵(今属湖北)人。任著作郎,迁太子洗马。蔡允恭(约561—约628):字克让,荆州江陵(今属湖北)人。为弘文馆大学士。

(5)房玄龄(579—648):名乔,字玄龄,齐州(今山东济南)人。累官中书令、尚书左仆射、司空,封梁国公,谥文昭。

(6)孔颖达(574—648):冀州衡水(今属河北)人,孔子三十一世孙,通经学,任国子监祭酒。奉太宗之命编《五经正义》。

(7)苏典签:即苏勗,字慎行,雍州武功(今属陕西)人。尚南康公主,拜驸马都尉。

(8)魏郑公:即魏徵(580—643),字玄成,钜鹿郡(治今河北邢台巨鹿)人。官至光禄大夫,封郑国公,谥文贞。

(9)真武门:当为“玄武门”,避“玄”字讳而改。

【译文】

我家有阎立本画的唐秦府十八学士图,各有赞语,也是唐人所书,和《旧唐书》多有不同。比如:姚柬字思廉,《旧唐书》写姚思廉字简之。苏台、陆元明、薛庄,《旧唐书》多以字为名。李玄道、盖文达、于志宁、许敬宗、刘孝孙、蔡允恭,《旧唐书》都不记他们的字。房玄龄字乔年,《旧唐书》称房乔字玄龄。孔颖达字颖达,《旧唐书》称字仲达。苏典签名旭,《旧唐书》称名勗。许敬宗、薛庄的官都是直记室,《旧唐书》作摄记室。大概是因为《旧唐书》成于后人之手,据传言而成,不免有讹谬,而这幅图赞是当时记载的。用旧史考证,魏徵曾对唐太宗说:“目如悬铃者佳。”那么玄龄显然是名,不是字。然而苏世长,唐太宗在玄武门召见他,问道:“您为什么名长而意短?”之后才成为学士,可能当学士时,才改的名字。

唐贞观中,敕下度支求杜若,省郎以谢朓诗云“芳洲采杜若”(1),乃责坊州贡之(2),当时以为嗤笑。至如唐故事,中书省中植紫薇花(3),何异坊州贡杜若,然历世循之,不以为非。至今舍人院紫微阁前植紫薇花,用唐故事也。

【注释】

(1)谢脁:南朝诗人。芳州采杜若:出自《怀故人》诗。

(2)坊州:今陕西黄陵东南,因其音近“芳洲”,故以度支使责坊州进贡。

(3)紫薇花:唐玄宗开元元年(713),改中书省为紫薇省,于省中种紫薇花。后改回中书省,而种花之俗被沿袭。

【译文】

唐贞观年间,下令度支司访求杜若,度支郎根据谢朓的诗“芳洲采杜若”要求坊州上贡,当时传为笑柄。至于一些唐代故事,比如中书省中种植紫薇花,和坊州进贡杜若有什么不同呢?但是历代因循,不以为不对。到现在中书舍人院的紫薇阁前面还种植有紫薇花,这是用唐代的旧例。

汉人有饮酒一石不乱,余以制酒法较之,每粗米二斛,酿成酒六斛六斗。今酒之至醨者(1),每秫一斛(2),不过成酒一斛五斗,若如汉法,则粗有酒气而已。能饮者饮多不乱,宜无足怪。然汉之一斛,亦是今之二斗七升,人之腹中,亦何容置二斗七升水邪?或谓:“石乃钧石之石,百二十斤。”以今秤计之,当三十二斤,亦今之三斗酒也。于定国食酒数石不乱(3),疑无此理。

【注释】

(1)醨(lí):薄酒。

(2)秫(shú):高粱。

(3)于定国(?—前41):字曼倩,东海郯县(今山东郯城西南)人。汉宣帝时丞相,封西平侯。

【译文】

汉代有饮酒一石不乱的说法,我用造酒法考较,每二斛粗米能酿成六斛六斗酒。现在最薄的酒,用一斛高粱米,不过能酿成一斛五斗酒,如果用汉代的方法,那就不过稍微有些酒气而已。酒量大的人喝多了不乱,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是汉代的一斛应该是现在的二斗七升,人的肚子又怎么能容得下二斗七升水呢?有人说:“石是钧石的石,即一百二十斤。”用现在的秤来计算,应当有三十二斤,也是现在的三斗酒。于定国能饮酒数石不乱,恐怕没这道理。

古说济水伏流地中,今历下凡发地皆是流水(1),世传济水经过其下。东阿亦济水所经(2),取井水煮胶,谓之“阿胶”(3)。用搅浊水则清。人服之,下膈疏痰止吐(4),皆取济水性趋下、清而重,故以治淤浊及逆上之疾(5)。今医方不载此意。

【注释】

(1)历下:今属山东济南市区。

(2)东阿:今山东东平西北,傍东平湖。

(3)阿胶:用驴皮熬制而成。医用为滋阴、补血、润燥、止血。

(4)下膈(gé):指疏通食气,即治疗不思饮食之病。

(5)淤浊及逆上之疾:积食、胀气、呕吐等不能通下之病。

【译文】

古代说济水消失后是地下潜流,现在历下一带掘地都是流水,世人相传就是济水经过其地下。东阿也是济水经过之处,取井水煮胶,称为阿胶。将阿胶放在浊水里搅拌,水就会变清。人服下,可以疏通食气、化痰、止吐,都是取济水趋下的性质,水清而不滞,重而不浊,因此可以治疗积食、胀气、呕吐的病。现在的医方不记载这层意思。

余见人为文章多言“前荣”,荣者(1),夏屋东西序之外屋翼也,谓之东荣、西荣。四注屋则谓之东霤、西霤(2)。未知前荣安在?

【注释】

(1)荣:这里指房屋的侧翼。

(2)四注屋:指屋宇四边有檐,可使顶上的水从四面流下。霤(liù):屋檐。

【译文】

我看见人们写文章,多写“前荣”,荣是大屋子东西墙外侧的两端,称为东荣、西荣。四边有檐的屋子就称为东霤、西霤。不知道“前荣”在哪?

宗庙之祭西向者,室中之祭也。藏主于西壁,以其生者之处奥也。即主祏而求之(1),所以西向而祭。至三献则尸出于室(2),坐于户西南面,此堂上之祭也。户西谓之扆(3),设扆于此。左户、右牖,户、牖之间谓之扆。坐于户西,即当扆而坐也。上堂设位而亦东向者,设用室中之礼也。

【注释】

(1)祏(shí):古代宗庙里藏神主的石匣。

(2)三献:古代祭祀时献酒三次。尸: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人。

(3)扆(yǐ):古代庙堂户牖之间绣有斧形的屏风。

【译文】

宗庙祭祀时要向西面行礼,这是室内的祭祀。把神主收藏在西面的墙壁内,因为那是活人居住的地方。对着藏神主的石匣而祈祷,所以是向西面行礼。三献之后神尸从屋里出来,坐在门户的西南面,这是堂上的祭祀。门户的西边叫做扆,因为扆设置在那。左边是门,右边是窗,门窗之间称为扆。坐在门的西边,就是当扆而坐。到堂上设置位次也要向东,这是用室内祭祀的礼节。

“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1)。”《周南》《召南》,乐名也。“胥鼓《南》”(2),“以《雅》以《南》”是也(3)。《关雎》《鹊巢》,“二南”之诗,而已有乐有舞焉。学者之事,其始也学《周南》《召南》,末至于舞《大夏》《大武》(4)。所谓为《周南》《召南》者,不独诵其诗而已。

【注释】

(1)“人而不为《周南》《召(shào)南》”二句:出自《论语·阳货》。

(2)胥鼓《南》:“南”字原缺,据王国维《观堂校识》补。出自《礼记·文王世子》。胥,古代乐官。

(3)以《雅》以《南》:出自《诗经·小雅·钟鼓》。《雅》为乐歌,说明并列的《南》也为乐歌。

(4)《大夏》:相传为夏禹之乐。《大武》:相传为周武王之乐。

【译文】

《论语》说“为人而不学《周南》《召南》,就像面向墙壁而立,什么也看不见。”《周南》《召南》是乐曲的名称,所以有“胥鼓《南》”和“以《雅》以《南》”的说法。《关雎》《鹊巢》以下是“二南”的诗,说明“二南”是乐舞合一的。对学习者来说,先要学《周南》《召南》,最后是舞《大夏》《大武》。所谓的学《周南》《召南》,不只是诵读其诗而已。

《庄子》言:“野马也,尘埃也(1)。”乃是两物。古人即谓野马为尘埃,如吴融云(2):“动梁间之野马。”又韩偓云(3):“窗里日光飞野马。”皆以尘为野马,恐不然也。野马乃田野间浮气耳,远望如群马,又如水波,佛书谓“如热时野马阳焰”,即此物也。

【注释】

(1)野马也,尘埃也:出自《庄子·逍遥游》。

(2)吴融(850—903):字子华,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官至侍御史,贬荆南,复任礼部郎中,充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天复三年(903),迁翰林承旨。

(3)韩偓(约842—约923):字致光,号致尧,晚年又号玉山樵人,陕西万年(今陕西西安)人。龙纪元年(889)进士,累官左拾遗、左谏议大夫、度支副使、翰林学士。

【译文】

《庄子》里有“野马也,尘埃也”的话,这是两种东西。古人说野马就是尘埃,比如吴融说:“动梁间之野马。”又如韩偓说:“窗里日光飞野马。”都以尘埃为野马,恐怕不是这样的。野马是田野间浮起来的气息,远望去就像群马,又像水波,佛经说的“如热时野马阳焰”就是这种东西。

蒲芦,说者以为蜾蠃(1),疑不然。蒲芦,即蒲苇耳。故曰“人道敏政,地道敏艺”(2),夫政犹蒲芦也,人之为政,犹地之艺蒲苇,遂之而已,亦行其所无事也。

【注释】

(1)蜾蠃(guǒ luǒ):郭璞以为即细腰蜂。

(2)人道敏政,地道敏艺:出自《中庸》,《中庸》“艺”作“树”。敏,勤勉。

【译文】

有人说蒲芦就是蜾蠃,我怀疑不是这样的。蒲芦,应该是香蒲和芦苇。所以说“治人之道在于勤勉施政,治地之道在于勤勉种树”,为政就像蒲芦,人们为政就像大地生长香蒲和芦苇,只是顺从其成长而已,这也是无为而治的意思。

余考乐律及受诏改铸浑仪,求秦汉以前度量斗升,计六斗当今一斗七升九合,秤三斤当今十三两,一斤当今四两三分两之一,一两当今六铢半。为升中方(1),古尺二寸五分十分分之三,今尺一寸八分百分分之四十五强。

【注释】

(1)为升中方:并非指量具中间方形,而是以方为计算标准,先确定一个一尺见方的方形,然后画一个外接圆,以此为标准衡量容积。

【译文】

我考证乐律以及受诏改铸浑天仪的时候,推算秦汉以前的度量衡,当时的六斗相当于现在的一斗七升九合,重量三斤相当于现在的十三两,一斤相当于现在的四又三分之一两,一两相当于现在的六铢半。当时容量单位升的中间是古尺二寸五分三见方,现在的尺是一寸八分四五多一些。

十神太一(1):一曰太一,次曰五福太一,三曰天一太一,四曰地太一,五曰君基太一,六曰臣基太一,七曰民基太一,八曰大游太一,九曰九气太一,十曰十神太一。唯太一最尊,更无别名,止谓之太一。三年一移。后人以其别无名,遂对大游而谓之小游太一,此出于后人误加之。京师东西太一宫(2),正殿祠五福,而太一乃在廊庑,甚为失序。熙宁中,初营中太一宫,下太史考定神位。余时领太史,预其议论。今前殿祠五福,而太一别为后殿,各全其尊,深为得礼。然君基、臣基、民基,避唐明帝讳改为“棋”,至今仍袭旧名,未曾改正。

【注释】

(1)太一:天神名,郑玄以为北辰神名,下行八卦之宫。

(2)东西太一宫:宋太宗时建东太一宫于城东苏村,五福太一、君基太一处前殿。仁宗天圣中,建西太一宫,五福太一、君基太一、大游太一处前殿。中太一宫建于神宗熙宁五年(1072)。

【译文】

十位太一神是:一名太一,次名五福太一,三名天一太一,四名地太一,五名君基太一,六名臣基太一,七名民基太一,八名大游太一,九名九气太一,十名十神太一。只有太一最为尊贵,更没有别的名字,所以只称太一。太一神三年移动一宫。后人因为它没有别名,所以和大游太一相对而称为小游太一,这是出于后人误加的名字。京城东、西有太一宫,正殿供奉五福太一,而把太一神放在偏殿,很不恰当。熙宁年间,开始营建中太一宫,命令太史考定神位。我当时担任太史,参与了讨论。现在前殿供奉五福太一,而太一别建后殿,这样都保全了它们的尊贵,非常合乎礼仪。然而君基太一、臣基太一、民基太一为了避唐明帝的讳而改为“基”为“棋”,至今还延续旧的名字,未曾改正。

余嘉祐中客宣州宁国县,县人有方玙者,其高祖方虔,为杨行密守将(1),总兵戍宁国,以备两浙。虔后为吴人所擒,其子从训代守宁国,故子孙至今为宁国人。玙有杨溥与方虔、方从训手教数十纸(2),纸扎皆精善。教称“委曲”书,押处称“使”,或称“吴王”。内一纸报方虔云:“钱镠此月内已亡殁(3)。”纸尾书“正月二十九日。”按《五代史》钱镠以后唐长兴二年卒(4),杨溥天成四年已僭即伪位,岂得长兴二年尚称“吴王”?溥手教所指挥事甚详,翰墨印记,极有次序,悉是当时亲迹。今按,天成四年岁庚寅(5),长兴二年岁壬辰,计差二年。溥手教,予得其四纸,至今家藏。

【注释】

(1)杨行密(852—905):字化源,庐州合肥(今安徽元丰)人。唐乾宁二年(895),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弘农郡王。天复二年(902),进中书令、封吴王。为五代吴国的奠基人。

(2)杨溥(900—938):五代南吴国君主,杨行密四子。公元927—937年在位。手教:即手书的尊称。

(3)钱镠(liú,852—932):字具美,杭州临安(今属浙江)人。五代吴越国创建者。钱镠卒于长兴三年(932)壬辰,非二年(931),沈括盖误记,而干支纪年未错。

(4)长兴二年:公元931年。

(5)天成四年:公元929年。

【译文】

我在嘉祐年间客居宣州宁国县,县里有个人叫方玙,他的高祖方虔是杨行密的守将,任总兵官戍守宁国县,以防备两浙来犯。方虔后来被吴越之人擒获,他的儿子方从训代他守备宁国县,所以方氏子孙至今都是宁国人。方玙有杨溥与方虔、方从训的手书数十张,纸张都很精美。都称“委曲”,签押处称“使”或者称“吴王”。其中一张纸告知方虔说:“钱镠此月内已经亡故。”纸的末尾写:“正月二十九日。”根据《五代史》的记载,钱镠在后唐长兴二年去世,而杨溥在天成四年已经僭越称帝,怎么会长兴二年还自称“吴王”呢?杨溥手书中所写指挥处置的事情很详细,书写和印章都极有次序,应该都是当时的真迹。现在考证,天成四年岁庚寅,长兴二年岁壬辰,之间相差两年。杨溥的手书,我得到其中的四份,现在还收藏在家里。

卷四

司马相如《上林赋》叙上林诸水曰(1):“丹水,紫渊,灞、浐、泾、渭(2),”“八川分流(3),相背而异态。”“灏溔潢漾(4),东注太湖”。八川自入大河(5),大河去太湖数千里,中间隔太山及淮、济、大江,何缘与太湖相涉?郭璞《江赋》云(6):“注五湖以漫漭(7),灌三江而漰沛(8)。”《墨子》曰:“禹治天下,南为江、汉、淮、汝,东流注之五湖。”孔安国曰(9):“自彭蠡(10),江分为三,入于震泽后(11),为北江而入于海。”此皆未尝详考地理。江、汉至五湖自隔山,其末乃绕出五湖之下流,径入于海,何缘入于五湖?淮、汝径自徐州入海,全无交涉。《禹贡》云:“彭蠡既潴(12),阳鸟攸居(13)。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以对文言,则彭蠡水之所潴,三江水之所入,非入于震泽也。震泽上源,皆山环之,了无大川。震泽之委(14),乃多大川,亦莫知孰为三江者。盖三江之水无所入,则震泽壅而为害;三江之水有所入,然后震泽底定。此水之理也。

【注释】

(1)司马相如(约前179—前118):字长卿,巴郡安汉(今四川南充蓬安)人,一说蜀郡(今四川成都)人。汉景帝时为武骑常侍,以病免。后为汉武帝赏识,被封为郎。以辞赋著称,著有《子虚赋》《上林赋》等。上林:指汉代的上林苑,在今陕西西安一带。

(2)丹水:源出今陕西商县,流入汉水。紫渊:源出今山西离石县。灞(bà):即灞水,源出今陕西蓝田,流入渭水。浐(chǎn):即浐水,源出今陕西蓝田,汇灞水而入渭水。泾:即泾水,源出今宁夏六盘山,流入渭水。渭:即渭水,源出今甘肃渭源,流入黄河。

(3)八川:灞、浐、泾、渭、酆(fēng)、镐(hào)、潦(láo)、潏(jué)八条河流的总称。

(4)灏溔(hào yǎo):水无边貌。

(5)大河:即黄河,下面“大江”指长江。

(6)郭璞(276—324):字景纯,河东闻喜(今属山西)人。晋元帝拜著作佐郎,后为王敦记室参军,因阻止王敦谋反被杀,追赠弘农太守。

(7)五湖:韦昭注为太湖。漫漭(mǎng):水势广远无际貌。

(8)漰沛(pēng pèi):水流声。

(9)孔安国(前156—前74):字子国,孔子十世孙。武帝时,官谏大夫,临淮太守。传有《古文尚书》。

(10)彭蠡:鄱阳湖的古称。

(11)震泽:即太湖。底定:风平浪静。

(12)潴(zhū):水积聚。

(13)阳鸟:郑玄、孔颖达等皆以为鸿雁之属。

(14)委:与“源”相对,这里指下游。

【译文】

司马相如《上林赋》叙述上林苑各条水系称:“丹水,紫渊,灞、浐、泾、渭,”“八川分流,相互呼应而形态各异。”“水流荡漾无涯,向东流入太湖。”从八川流入黄河,黄河距离太湖数千里,中间隔着泰山、淮水、济水、长江,怎么会与太湖相关呢?郭璞的《江赋》云:“水流入太湖,水势广远而无际,灌注三江,水声很大。”《墨子》说:“大禹治天下,南为长江、汉水、淮水、汝水,东流注入太湖。”孔安国说:“从彭蠡开始,长江分为三,流入震泽后,经北江而流入大海。”这些说法都没有详细考察地理情况。长江、汉水到太湖自有山岭隔绝,其下游则绕过太湖而向下流去,径直流入大海,为么会流到太湖呢?淮水、汝水径自从徐州入海,和太湖完全没有关系。《禹贡》说:“水汇聚在彭蠡,鸿雁一类的候鸟在这里栖息。流入三江,太湖于是风平浪静。”从文字的对应关系来说,则彭蠡是水积聚的地方,三江是水流入的地方,并非流入太湖。太湖的上源都是群山环绕,根本没有大川。太湖的下游,才有很多大川,也不知道什么是三江。大概三江的水没有去处,太湖就会壅塞而成灾;而如果三江的水有去处,然后太湖就会风平浪静。这是水的本性。

海州东海县西北有二古墓(1),《图志》谓之“黄儿墓”。有一石碑,已漫灭不可读,莫知黄儿者何人。石延年通判海州(2),因行县见之(3),曰:“汉二疏(4),东海人,此必其墓也。”遂谓之“二疏墓”,刻碑于其傍,后人又收入《图经》。余按,疏广,东海兰陵人,兰陵今属沂州承县,今东海县乃汉之赣榆(5),自属琅琊郡(6),非古之东海也。今承县东四十里自有疏广墓,其东又二里有疏受墓。延年不讲地志,但见今谓之东海县,遂以“二疏”名之,极为乖误(7)。大凡地名如此者至多,无足纪者。此乃余初仕为沭阳主簿日(8),始见《图经》中增此事,后世不知其因,往往以为实录,谩志于此(9),以见天下地书皆不可坚信。其北又有“孝女冢”(10),庙貌甚盛,著在祀典。孝女亦东海人,赣榆既非东海故境,则孝女冢庙,亦后人附会县名为之耳。

【注释】

(1)海州东海县:在今江苏连云港东南。

(2)石延年(994—1041):字曼卿,宋城(今河南商丘)人。真宗时为三班奉职。历大理寺丞,迁太子中允,同判登闻鼓院。《宋史》卷四四二有传。

(3)行县:在县内巡行。

(4)二疏:指疏广、疏受二人。疏广(?—前45),字仲翁,号黄老,东海兰陵(今山东苍山县西南)人。征为博士、太中大夫、太子太傅。疏受,疏广之侄,任太子太傅、太子少傅。

(5)赣榆:今江苏赣榆以北一带,宋代则在今江苏赣榆之南偏东,故胡道静认为沈括所论不恰。

(6)琅琊郡:今山东诸城一带。

(7)乖误:错误。

(8)沭阳:今属江苏。沈括任沭阳主簿事约在仁宗至和元年(1054)。

(9)谩(màn):随意地。

(10)冢(zhǒng):坟墓。

【译文】

海州东海县西北有两座古墓,《图志》称为“黄儿墓”。有一块石碑,上面的字已经漫灭不可识读了,不知道所谓的黄儿是谁。石延年通判海州的时候,因为在县内巡行看到此碑,说:“汉代的疏广、疏受是东海人,这必定是他们的墓。”于是称为“二疏墓”,在旁边刻了一座碑,后人又收入《图经》。据我考证,疏广是东海兰陵人,兰陵今属沂州承县,现在的东海县乃是汉代的赣榆,本来属于琅琊郡,不是古人所谓的东海。现在承县东四十里自有疏广墓,往东又二里有疏受墓。石延年不讲地理文献,只看到现在称东海县,就用“二疏”命名,极为错误。大凡地名像这种情况的有很多,举不胜举。这是我初次担任沭阳主簿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图经》中增加此事,后世之人不知道原因,往往以为是实录,因而随手记录于此,由此可见天下的地理书都不能完全相信。古墓的北边又有孝女墓和庙,非常壮观,属于官府祭祀的庙宇。孝女也是东海人,现在的东海既然不是以前的东海,那么孝女的墓和庙也是后人附会县名而成的。

《杨文公谈苑》记江南后主患清暑阁前草生(1),徐锴令以桂屑布砖缝中(2),宿草尽死(3)。谓《吕氏春秋》云“桂枝之下无杂木”,盖桂枝味辛螫故也(4)。然桂之杀草木,自是其性,不为辛螫也。《雷公炮炙论》云(5):“以桂为丁,以钉木中,其木即死。”一丁至微,未必能螫大木,自其性相制耳。

【注释】

(1)《杨文公谈苑》:记载北宋名臣杨亿言论的著作,黄鉴笔录、宋庠整理而成,今佚。《说郛》有辑文存世。江南后主:即李煜(937—978),公元961—975年在位。

(2)徐锴(921—975):字楚金,江苏广陵(今江苏扬州)人,徐铉之弟。为南唐内史舍人,善小学,有《说文解字系传》《说文解字韵谱》。《宋史》卷四四一有传。

(3)宿草:隔年生的草。

(4)辛螫(shì):毒虫刺蜇人。

(5)《雷公炮炙论》:古代医方书,南朝刘宋雷敩撰,为我国最早的中药炮制学专著。

【译文】

《杨文公谈苑》记载江南后主忧虑清暑阁前杂草丛生,徐锴命人把桂树的碎屑密布在砖缝中,结果隔年生的草都死了。说《吕氏春秋》讲“桂枝之下无杂木。”大概是桂枝辛辣致害的原因。然而桂枝能杀死草木,自是其本性,并非其辛辣致害。《雷公炮炙论》说:“用桂木为丁,钉入木中,木就会死。”一丁那么小,未必能伤害大木,自是它的本性与其他草木相克造成的。

天下地名错乱乖谬,率难考信。如楚章华台,亳州城父县、陈州商水县、荆州江陵、长林、监利县皆有之(1)。乾溪亦有数处。据《左传》,楚灵王七年(2),“成章华之台,与诸侯落之”。杜预注(3):“章华台,在华容城中。”华容即今之监利县,非岳州之华容也(4)。至今有章华故台,在县郭中(5),与杜预之说相符。亳州城父县有乾溪,其侧亦有章华台,故台基下往往得人骨,云楚灵王战死于此。商水县章华之侧,亦有乾溪。薛综注张衡《东京赋》引《左氏传》乃云(6):“楚子成章华之台于乾溪。”皆误说也,《左传》实无此文。章华与乾溪,元非一处。楚灵王十二年(7),王狩于州来,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8),王次于乾溪,此则城父之乾溪,灵王八年许迁于夷者(9),乃此地。十三年,公子比为乱(10),使观从从师于乾溪,王众溃,灵王亡,不知所在。平王即位,杀囚,衣之王服,而流诸汉(11),乃取葬之,以靖国人,而赴以乾溪。灵王实缢于芊尹申亥氏(12),他年申亥以王柩告,乃改葬之,而非死于乾溪也。昭王二十七年(13),吴伐陈,王帅师救陈,次于城父,将战,王卒于城父。而《春秋》又云:“弑其君于乾溪。”则后世谓灵王实死于是,理不足怪也。

【注释】

(1)城父县:今安徽涡阳东北。陈州:今河南淮阳一带。商水县:今河南周口南偏西。长林:今湖北荆门。监利县:今属湖北荆州。

(2)楚灵王七年:公元前534年。

(3)杜预(222—285):字元凯,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人。任曹魏尚书郎、西晋河南尹、安西军司、秦州刺史、度支尚书、镇南大将军,官至司隶校尉,卒后追赠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成侯。著有《春秋左传集解》。

(4)岳州:今湖南岳阳一带。

(5)郭:城外围着的墙。

(6)薛综(?—243):字敬文,沛郡竹邑(今安徽濉溪)人。任孙吴五官中郎将,出任合浦、交阯太守,升尚书仆射,太子少傅。著有《五宗图述》《二京解》。按:据胡道静等说,非薛综注误,乃沈括误读所致。

(7)楚灵王十二年:按《左传》记载,事当在昭公十二年(前530),即楚灵王十一年(前530)。

(8)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皆为楚国将领,事见《史记·楚世家》。

(9)灵王八年:公元前527年。许迁:《左传》作“迁许”。

(10)公子比:楚灵王之弟,与观起、弃疾、子晳联合发动政变。后发生内乱,公子比、子晳自杀,弃疾即位,为楚平王。

(11)汉:即汉水,源出今陕西宁强北蟠冢山,流入长江。

(12)芊尹:楚国官名。

(13)昭王二十七年:公元前489年。事见《左传·哀公六年》及《史记·楚世家》。

【译文】

天下地名的错乱,大都难以考信。比如楚国的章华台,在亳州城父县、陈州商水县、荆州江陵、长林、监利县都有。乾溪也有多处。根据《左传》记载,楚灵王七年“建成章华台,与诸侯一起参与落成礼”。杜预注:“章华台,在华容城中。”华容即今之监利县,并非岳州的华容。监利县的城墙中至今有章华故台,与杜预的说法相符。亳州城父县有乾溪,它旁边也有章华台,因此台基下面往往会挖出人骨,传说楚灵王战死于此。商水县的章华台旁,也有乾溪。薛综注张衡的《东京赋》引《左传》说:“楚王在乾溪旁边建成章华台。”都是错误的说法,《左传》实无此文。章华台与乾溪,原来就不在一处。楚灵王十二年,王到州来巡狩,命令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率领军队围攻徐地以威吓吴国,楚王驻扎在乾溪,这是城父县的乾溪,灵王八年把许国迁到夷的,就是此地。灵王十三年,公子比作乱,命观从跟随部队驻扎在乾溪,灵王的部队溃败,灵王逃亡,不知所在。楚平王即位,杀了一名囚犯,让他穿上灵王的衣服,让尸体漂在汉水上,于是捞上来安葬,以此安定国人,并把灵柩安葬在乾溪。灵王其实是缢死在芊尹申亥氏那里,几年后申亥把灵王的灵柩告诉了平王,于是改葬了灵王,灵王并非死于乾溪。楚昭王二十七年,吴国讨伐陈国,昭王率领军队援救陈国,驻扎在城父,将要开战时,昭王死在了城父县。而《春秋》又说:“在乾溪杀死了君主。”于是后世说灵王其实死在这里,也就不足为怪了。

今人守郡谓之“建麾”(1),盖用颜延年诗(2):“一麾乃出守(3)。”此误也。延年谓“一麾”者,乃指麾之麾,如武王“右秉白旄以麾”之麾,非旌麾之麾也。延年《阮始平》诗云“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者,谓山涛荐咸为吏部郎(4),三上武帝,不用,后为荀勖一挤(5),遂出始平,故有此句。延年被摈,以此自托耳。自杜牧为《登乐游原》诗云(6):“拟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始谬用一麾,自此遂为故事。

【注释】

(1)麾(huī):古代供指挥用的旌旗。

(2)颜延年:即颜延之(384—456),字延年,琅琊临沂(今属山东)人。元嘉三年(426)任中书侍郎,领步兵校尉,后出为永嘉太守,官至金紫光禄大夫。

(3)麾:这里同“挥”。

(4)山涛(205—283):字巨源,河内怀县(今河南武陟西)人。入晋为侍中,迁吏部尚书、太子少傅、左仆射等,谥号康。“竹林七贤”之一。咸,指阮咸,字仲容,陈留尉氏(今属河南开封)人,阮籍之侄。历官散骑侍郎,补始平太守。“竹林七贤”之一。

(5)荀勖(xù,?—289):字公曾,颍川颍阴(今河南许昌)人。入晋封济北郡侯。后拜中书监、加侍中,累迁光禄大夫、仪同三司,守尚书令。卒赠司徒,谥号成。

(6)杜牧(803—约852):字牧之,号樊川居士,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唐文宗大和二年(828)进士,授弘文馆校书郎,后任黄州、池州、睦州刺史。

【译文】

今人出任地方郡县长官称为“建麾”,大概是用了颜延年诗“一麾乃出守”的典故,这是错误的。颜延年说的“一麾”指的是指麾的“麾”,比如武王右手拿着白旄指挥的“麾”,不是旌旗的“麾”。颜延年《阮始平》诗云“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说的是山涛推荐阮咸为吏部郎,三次上书魏武帝,却不被任用,后来遭到荀勖排挤,就出任始平太守了,所以有这句诗。颜延年因为被朝廷摈弃,所以作诗自托。自从杜牧《登乐游原》诗云:“拟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开始就用错了“一麾”一词的意思,从此就成了惯用典故。

除拜官职谓除其旧籍(1),不然也。“除”犹“易”也,以新易旧曰“除”,如新旧岁之交谓之“岁除”,《易》:“除戎器,戒不虞(2)。”以新易弊,所以备不虞也。阶谓之“除”者,自下而上,亦更易之义。

【注释】

(1)旧籍:指其原有官职。

(2)除戎器,戒不虞:出自《易·萃·象》。戎,兵戎。

【译文】

把“除拜官职”说成是解除原来的职务,这是错误的。“除”的意思就如同“更易”的意思,以新的换掉旧的叫做“除”,比如新旧年之交叫做“岁除”,《易经》说:“除戎器,戒不虞。”意思是以新的兵器换掉旧的,以备意外情况。台阶也可以称为“除”,是因为它是自下而上攀登的,也有变更、更换的意思。

世人画韩退之(1),小面而美髯,著纱帽。此乃江南韩熙载耳(2),尚有当时所画(3),题志甚明。熙载谥文靖,江南人谓之韩文公,因此遂谬以为退之。退之肥而寡髯。元丰中,以退之从享文宣王庙(4),郡县所画,皆是熙载。后世不复可辨(5),退之遂为熙载矣。

【注释】

(1)韩退之:即韩愈(768—824),字退之,河阳(今河南孟州)人,世称昌黎先生。贞元八年(792)进士,累迁监察御史、都官员外郎、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等。元和十二年(817),从裴度平淮西之乱。晚年官至吏部尚书,谥号文。著有《韩昌黎集》等。

(2)韩熙载(902—970):字叔言,潍州北海(今山东潍坊)人。后唐同光四年(926)进士,入南唐任秘书郎、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中书侍郎、光政殿学士承旨等,卒赠右仆射、同平章事,谥文靖。《宋史》卷四七八有传。

(3)当时所画:当为五代顾闳中所画《韩熙载夜宴图》。

(4)文宣王庙:即孔庙,孔子被尊为文宣王。元丰七年(1084)五月壬戌,以孟子配享孔庙,封荀子、扬雄、韩愈为伯,一并从享。

(5)辨:辨别。

【译文】

世人画的韩愈像,面目较小并且有漂亮的胡须,带着纱帽。这是南唐韩熙载的形象,现在还有当时所画韩熙载像,题词非常明确。韩熙载谥号文靖,南唐人因此称他为韩文公,因此就被误以为是韩愈。韩愈脸比较胖并且胡子少。元丰年间,韩愈获准从享孔庙,郡县画的韩愈像,都是韩熙载。后世就无法辨别,韩愈就变成了韩熙载的模样。

今之数钱,百钱谓之陌者,借“陌”字用之,其实只是佰字,如什与伍耳。唐自皇甫镈为垫钱法(1),至昭宗末,乃定八十为百。汉隐帝时,三司使王章每出官钱(2),又减三钱,以七十七为百,输官仍用八十。至今输官钱有用八十陌者。

【注释】

(1)皇甫镈(bó):贞元间进士,为监察御史,迁吏部员外郎、判度支,改户部侍郎,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因进宪宗药致宪宗崩,被贬为崖州司户参军。垫钱法:实际开支不足百钱时,仍当百钱计,称为“垫陌”,宋时称“省陌”。

(2)王章(?—950):大名南乐(今河南濮阳)人。于后汉任三司使、检校太傅,隐帝时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译文】

现在数钱,一百文钱称作“陌”,这是借“陌”这个字使用而已,其实只是“佰”字,就像什与伍。唐代从皇甫镈开始发明了“垫钱法”,到唐昭宗末期,就约定八十文为一百。后汉隐帝时,三司使王章每次支付官府经费,又减少三钱,以七十七钱为一百,但是交纳国库的时候还是以八十钱为一百。至今上缴国库还是以八十钱为一百。

《唐书》:“开元钱重二铢四参。”今蜀郡亦以十参为一铢。参乃古之絫字(1),恐相传之误耳。

【注释】

(1)絫(lěi):古代重量单位,十黍为絫,十絫为一铢。

【译文】

《旧唐书》记载,开元时期的钱重二铢四参,现在蜀郡也以十参为一铢。参就是古代的“絫”字,恐怕是因字形相近而在流传中形成的错误。

前史称严武为剑南节度使(1),放肆不法,李白为之作《蜀道难》(2)。按孟棨所记(3),白初至京师,贺知章闻其名(4),首诣之,白出《蜀道难》,读未毕,称叹数四。时乃天宝初也,此时白已作《蜀道难》。严武为剑南,乃在至德以后肃宗时(5),年代甚远。盖小说所记,各得于一时见闻,本末不相知,率多舛误,皆此文之类。李白集中称“刺章仇兼琼”(6),与《唐书》所载不同,此《唐书》误也。

【注释】

(1)严武(726—765):字季鹰,华州华阴(今陕西渭南)人。至德二年(757),任给事中,后出为绵州刺史,迁东川节度使。乾元二年(761),出为成都府尹兼御史大夫、充剑南节度使。后回京任太子宾客,迁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广德二年(764)又出为成都尹、剑南节度使。

(2)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绵州昌隆(今四川江油)人。天宝二年(743),受玉真公主推荐而入为翰林待诏,后被玄宗赐金放还。安史之乱,入永王幕府,兵败被贬夜郎,遇赦而归。

(3)孟棨(qǐ):字初中。乾符二年(875)进士,官司勋郎中。著有《本事诗》。

(4)贺知章(659—744):字季真,越州永兴(今浙江萧山)人。证圣元年(795)进士,授国子四门博士,迁太常博士。后历礼部侍郎、秘书监、太子宾客等。

(5)至德:唐肃宗年号,公元756—757年。

(6)章仇兼琼(?—750):鲁郡任城县(今山东嘉祥)人,历官益州长史、剑南节度使兼西川采访使,官至户部尚书、殿中监。

【译文】

前代史书说严武任剑南节度使时,放肆而不守法,李白因此作《蜀道难》。按照孟棨的记载,李白初次来到京城,贺知章听闻其名,首先去拜访他,李白拿出《蜀道难》,贺知章还没读完就已经多次称赞。这时是天宝初年,可见此时李白已经写了《蜀道难》。严武为剑南节度使是在唐肃宗至德年间以后,年代相距甚远。大概是小说家所记,都出于自己的一时见闻,不清楚事情的本末,就有很多错误,就像李白的这种情况。李白的集子中称《蜀道难》是讽刺章仇兼琼的,和《唐书》的记载不同,应该是《唐书》记载有误。

旧《尚书·禹贡》云:“云梦土作(1)。”太宗皇帝时,得古本《尚书》,作“云土梦作”,诏改《禹贡》从古本。余按,孔安国注:“云梦之泽在江南。”不然也。据《左传》:“吴人入郢(2),楚子涉雎济江,入于云中。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奔郧(3)。”楚子自郢西走涉雎(4),则当出于江南,其后涉江入于云中,遂奔郧,郧则今之安陆州。涉江而后至云,入云然后至郧,则云在江北也。《左传》曰:“郑伯如楚,王以田江南之梦(5)。”杜预注云:“楚之云、梦,跨江南北。”曰“江南之梦”,则云在江北明矣。元丰中,余自随州道安陆(6),于入汉口,有景陵主簿郭思者,能言汉、沔间地理(7),亦以谓江南为梦,江北为云。余以《左传》验之,思之说信然。江南则今之公安、石首、建宁等县(8),江北则玉沙、监利、景陵等县(9),乃水之所委(10),其地最下。江南二浙(11),水出稍高,云方土而梦已作矣,此古本之为允。

【注释】

(1)云梦:古代的泽薮名,具体地点不详。土作:一般解释为云梦泽中有部分高地的土露出了水面,可以耕作。

(2)郢:楚国都城,今湖北江陵。

(3)郧:此“郧”及下二“郧”字,原作“郢”,但与文意不合。弘治本等作“郧”,据改。此句出自《左传·定公四年》。郧,今湖北安陆以北。

(4)雎:今湖北西部的沮水。

(5)田:田猎,狩猎。此句出自《左传·昭公三年》。

(6)余自随州道安陆:元丰五年(1082),沈括被贬为均州团练副使,随州安置。

(7)沔(miǎn):疑为汉水。

(8)建宁:今湖北监利西南。

(9)玉沙:今湖北沔阳东南。景陵:今湖北天门一带。

(10)委:合流汇集。

(11)二浙: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引作“上淅”,一说当为“之渐”之误,一说当为“上渐”之误,整句话意为江南的地势稍微高一些。

【译文】

旧本《尚书·禹贡》有“云梦土作”的句子,太宗皇帝时,得到一古本《尚书》,写作“云土梦作”,于是下诏改《禹贡》篇以从古本。据我考证,孔安国注称:“云梦之泽在江南。”其实不是这样的。据《左传》说:“吴国人入侵郢,楚王渡过雎水和长江,逃入云泽。楚王睡觉的时候遭到人攻击,用戈攻击楚王,楚王出奔到郧。”楚王从郢西出走,渡过雎水,那么应该出于江南,其后渡江到云泽,于是出奔郧,这样郧应该是现在的安陆州。渡过长江然后才到云泽,进入云泽然后到郧,那么云泽的位置应该在江北。《左传》说:“郑伯来到楚国,楚王和他一起在江南的梦泽打猎。”杜预注说:“楚国的云、梦二泽,跨越了长江南北。”称“江南的梦泽”,那么云泽很明显就在江北了。元丰年间,我从随州取道安陆,到达汉口,有一位名叫郭思的景陵主簿,通晓汉水一带的地理,也说江南的是梦泽,江北的是云泽。我用《左传》征验,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江南是现在的公安、石首、建宁等县,江北是玉沙、监利、景陵等县。这一代是各条河流汇集的地方,地势最低。江南的地势稍微高一些,云泽才露出一些土地,而梦泽已经能耕作了,所以古本《尚书》的记载比较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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