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坡上,阿哈提走到一块平坦而熟悉的草地上。令他惊讶的是,它依然与当年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变。在他的记忆中,这片草地在春天来到时,开满金黄色的小花,散发着天然的香味。他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向自家的毡房——那里再熟悉不过了。透过敞开的门,没有看到人。
“哦——哎——”母亲把东西靠着毡房放着,把两只手笼在嘴边喊了一声。父亲从毡房后不远处的棚圈走出来,牧羊犬跟在后面一晃一晃。父亲和那条熟悉的牧羊犬依然没有认出阿哈提。“你们聊会儿,我去烧茶。”母亲说完就走了。而他站在那里对父亲解释自己如何和母亲相遇,并受邀喝茶。
“噢,欢迎,欢迎。”父亲走向前和他拥抱一下。
“我和他长得是如此相似。”阿哈提近距离看着父亲。哦,父亲离开也有十多年了。童年时,父亲总是很忙,放牧,打草,打松子,搭建棚圈,家里的重活都是他做。即使,他和哥哥姐姐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他也没让他们过多参与家里的生计。他总是让他们尽可能多地看书学习,“即便以后你们还是留在牧场,也要建立现代化的牧场。”他经常这样说,虽然他没有上过一天学。
阿哈提跟在父亲身后,走进毡房,盘腿坐在地毯上。他看到正对着自己的是以前经常挨训时罚站的位置——碗柜旁,柜子上部和人一般高的地方依然挂着挂历,上面翻到一九九九年十月五日那一页。母亲在做饭时,会顺便叫他过去,问他为什么不完成作业,为什么下午没有去学校。现在,母亲就站在那里,取柜子里的茶碗和盘子。倒茶,端出包尔沙克(羊油炸面团)、馓子、酥油、野草莓酱。“饿了吧,”母亲转身问他,“奶茶里喜欢放酥油吗?”“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时此刻他没有半点胃口,即便已经很饿了。
父亲从最里面的被子后面取出一个冬不拉,啜了一口漂浮着酥油的奶茶,开始弹奏,“哐啷啷——哐啷啷——”还是那把没有维修过的旧冬不拉,而父亲似乎很满意它发出的声音。他陶醉地看了阿哈提一眼,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很晚了,父亲才停止自我陶醉的弹奏。阿哈提想要离开时,父亲邀他留下过夜。他看看外面暗黑的夜幕,答应了,尽管当时没有想到会睡在自己的小褥子上。
躺在铺了褥子的地毯上,缩在自己那条有些短小的被子里,透过毡房敞开的顶部,看闪亮的星星,耳边又传来父亲熟悉的打鼾声、磨牙声。他躺在那里,回忆小时候的每个夜晚。
醒来时已是上午,父母正在喝茶。他站起来,迅速穿衣,不舍地和父母告别。父亲把他送到路口,和他再次拥抱,挥挥手送他离去。
也许,下次,在某年某月的某个地方,他们还会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