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与佛(4)

在这部译经里常有taising和sivsing的字样。taising就是中文的“大乘”,sivsing就是中文的“小乘”。所以这部经大概是从中文译过去的。但namo bud o o namo drm o o namo sang这一行却确是梵文,而且像是经过俗语借过去的。为什么梵文的Buddha会变成bud,这我有点说不上来。无论如何,这个bud似乎可能就是中文“佛”字的来源。但这部回纥文的佛经译成的时代无论怎样不会早于唐代,与“佛”这个名词成立的时代相差太远,“佛”字绝没有从这个bud译过来的可能。我们只能推测,bud这样一个字大概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流行在从印度传到中亚去的俗语里和古西域语言里。它同焉耆文的pt,龟兹文的pd和pud,可能有点关系。至于什么样的关系,目前文献不足,只有阙疑了。

除了以上说到的以外,我们还可以找出许多例证,证明最初的中译佛经里面有许多音译和意译的字都是从吐火罗文译过来的。所以,“佛”这一个名词的来源也只有到吐火罗文的pt、pt和pud里面去找。

写到这里,只说明了“佛”这名词的来源一定是吐火罗文。但问题并没有解决。为什么吐火罗文里面的清音,到了中文里会变成浊音?我们可以怀疑吐火罗文里辅音p的音值。我们知道,吐火罗文的残卷是用Brhm字母写的。Brhm字母到了中亚在发音上多少有点改变。但只就p说,它仍然是纯粹的清音。它的音值不容我们怀疑。要解决这问题,只有从中文“佛”字下手。我们现在应该抛开高本汉构拟的“佛”字的古音,另外再到古书里去找材料,看看“佛”字的古音还有别的可能没有:

《毛诗·周颂·敬之》:“佛时仔肩。”《释文》:“佛,毛符弗反(b’wt)郑音弼。”

《礼记·曲礼》上:“献鸟者佛其首。”《释文》佛作拂,云:“本又作佛,扶弗反,戾也。”

《礼记·学记》:“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释文》:“悖,布内反;佛,本又作拂,扶弗反。”

(案《广韵》,佛,符弗切(b’wt),拂,敷勿切(p’wt)。)

上面举的例子都同高本汉所构拟的古音一致。但除了那些例子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佛”:

《仪礼·既夕礼》郑注:“执之以接神,为有所拂。”《释文》:“拂,本又作佛仿;上芳味反;下芳丈反。”

《礼记·祭义》郑注:“言想见其仿佛来。”《释文》:“仿,孚往反;佛,孚味反(p’wd)。”

《史记·司马相如传》《子虚赋》:“缥乎忽忽,若神仙之仿佛。”(《汉书》、《文选》改为髣髴)

《汉书·扬雄传》:“犹仿佛其若梦。”注:“仿佛即髣髴字也。”

《汉书·李寻传》:“察其所言,仿佛一端。”师古曰:“仿读曰髣,佛与髴同。”

《后汉书·仲长统传》:“呼吸精和,求至人之仿佛。”

《淮南子·原道》:“叫呼仿佛,默然自得。”

《文选》潘岳《寡妇赋》:“目仿佛乎平素。”李善引《字林》曰:“仿,相似也;佛,不审也。”

玄应《一切经音文》:“仿佛,声类作髣髴同。芳往敷物二反。”

《玉篇》:“佛,孚勿切。”《万象名义》:“佛,芳未反。”

从上面引的例子看起来,“佛”字有两读。“佛”古韵为脂部字,脂部的入声韵尾收t,其与入声发生关系之去声,则收d。“佛”字读音,一读入声,一读去声:(一)扶弗反(b’wt);(二)芳味反或孚味反(p’wd)。现在吐火罗文的pd或pud与芳味反或孚味反正相当。然则,以“佛”译pd正取其去声一读,声与韵无不吻合。

把上面写的归纳起来,我们可以得到下面的结论:“浮屠”“浮图”“复豆”和“佛”不是一个来源。“浮屠”“浮图”“复豆”的来源是一种印度古代方言。“佛”的来源是吐火罗文。这结论看来很简单;但倘若由此推论下去,对佛教入华的过程,我们可以得到一点新启示。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