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越:想家,那就好好唱歌吧(3)

还有一首《夜夜梦江南》,我唱给你听(孙越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唱着):“昨夜我梦江南,满地花如雪,小楼上的人影,正遥望点点归帆,丛林里的歌声,飘拂在傍晚晴天。今夜,我梦江南,白骨掩荒野,山在崩裂,地在沸腾,人在呼号,马在悲鸣,侵略者的铁蹄,卷起了满天烟尘滚滚。去吧,去吧,你受难的孩子们啊,我们要把复仇的种子,播散在祖国的地下,在今天发芽,在明天开花,开遍了中华。”

唉!人不可能不想家的,想家的时候,只好借着唱歌抒发自己,因为你还要过正常的生活。我是比较积极的人,好在排戏,演戏,看书,看电影,生活过得很充实。

亲身经历八二三炮战

1958年8月23日,我们住在金门一个叫“山外”的小村,不太热闹,只有台湾银行、军邮局,连一条小街都没有。那天下午大概五点钟过后,我们刚吃完晚饭,连钢盔都交出去了,准备隔天乘船回台湾,向“陆军总部”话剧队报到。突然“咻”的一声,飞机从我们头上俯冲过去,当时我们还搞不清楚情况,我赶紧就地趴在床下,飞机飞过后丢下烧夷弹,然后就是轰轰炮声,打得人根本抬不起头来。

门外有有人受伤的叫声,我没有胆子把受伤的人抬进来,只趴在地上思索自己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倒是队上一位叫戴秉刚的战友,他是军中的名演员,在戏里都演正派,我演反派。他冲出去,把受伤的士兵拉进了屋子,给他包扎伤口。我很受感动,直到今天,一想到军中生活,我就会想到这位老战友。

炸弹来得太快,对岸不到两小时就向金门打了五万多发炮弹。不过,第二天我们就适应了,窝在战壕里,拿着高粱酒喝,吃着补给来的牛肉罐头,背对着大陆,眼睛看着太武山,看炮弹远远地射过来,打在太武山上的观测哨。炮弹定点式地每几秒钟打一发,咻的一声,砰当!炸开,却都没打中我们的观测所,战壕中不断地有掌声,叫好!

从军以来我已懂得如何面对战争,有了丰富的经验:先是震惊,之后心就安定下来了;不能跑,只能学会安静以对。八二三炮战隔年春节时,我随陆光话剧队到金门劳军。那时炮弹打来,我们头低下去,躲起来;炮弹停了,我们说相声的说相声,唱歌的唱歌,演话剧的演话剧,大家好像完全不当一回事儿,经验生老练啊!

1963年,我从“空军总部”大鹏话剧队退役,离开待了十四年的军中职业舞台,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我从一片空白开始,从特约演员做起,慢慢进入电影圈。后来我以《扬子江风云》拿到金马奖最佳男配角奖,受到肯定,戏约不断。

老兵演老兵

之后虞戡平导演找我演《搭错车》,叙述一个因战争而成为哑巴的老兵养育孤女的感人故事。虞导是眷村长大的外省第二代,对老兵有一份感情。之后我又演了《老莫的第二个春天》、《台北神话》、《老科的最后一个秋天》到《两个油漆匠》……每部电影都和老兵有关。

我以前走在台北西门町,背后有人往我肩头狠捶一下:“你不记得我啦,我们一起在卢沟桥事变打过仗。”或是踢一下我的脚,或从背后一拳过来:“啊,孙越,我是第五大队的张××,你不认得我啦!”其实我都不认识他们,只因为我演过老兵电影,时空变化下,他们搞不清楚,就把我当作他们同一单位的战友了。

当年老兵有禁婚令。原本恋爱结婚都是自己的事,由不得政府插手。禁婚等于是拖延战术,政府的心态就是拖一拖,因为我们可能打回大陆。人有了家眷,心思就会多一些,直到他们觉得反攻大陆无望了,才开放结婚。

有些早年结婚的,受了处罚,或关禁闭,或没有眷粮,也有的到四十岁、五十岁退伍了,想成家就得花钱去买个女孩儿,但人家女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还有的是被爸爸妈妈卖了,因此发生了很多不幸的事。这是时代的无奈,不过现在这些问题少了,因为老兵真的凋零了。

我愈演老兵,对老兵的感觉也愈深。但是,电影演了这么多,影响力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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