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单和目录(2)

让我们回头看看《伊利亚特》。有一个节骨眼,荷马想要我们感觉到希腊联军何其浩大(在全诗第二章),以及特洛伊人在恐惧之中所见沿着海岸展开的人潮何其可观。首先,荷马作了一个比较:兵甲耀日的那片人潮,有如一场烧遍森林的大火,又像一群如雷霆横空般飞过苍穹的雁或鹤。但是,什么比喻都不济事,他于是求助于缪斯:“指点我吧,哦,住在奥林巴斯山上的缪斯,无所不知的,达南人的领袖;我不要将大军一一点名,即使我有十条舌头十张嘴。”因此,他准备只举出船长和船只的名字。

他采取的做法看来像走捷径,但这条捷径也花掉他三百五十节诗。

清单显然有限度(他不要提其余的船长和船只),但是,由于他说不出每个领袖麾下有多少人,他暗示的数目仍然是无限的。

乍看之下,我们可能以为形式是成熟文化的特征,成熟的文化知晓他们周围的世界,并且认识、界定了那个世界的秩序。相形之下,清单似乎是原始文化的典型产物,原始文化所知的宇宙形象仍欠精确,因此采取开列清单的办法,列举他们叫得出名称的宇宙属性,能列多少,就列多少,借以省掉为那些属性寻找层次或系统关系的工夫。例如,我们可以这么诠释赫西奥德(Hesiod)的《神谱》(Theogony):这是一份没有完尽的诸神清单,这清单指涉一个系谱,一个有语言学耐心的读者可以自己动手重建那份系谱,但读者(甚至原初的读者)断断不会这么阅读或聆听这个文本。《神谱》呈现多得有点令人受不了的奇事异物,一个住满无形个体的宇宙,这宇宙和我们的经验并行,其根源则深深埋在时间的迷雾之中。

然而,清单在中世纪再度出现,伟大的《神学大全》(Summae)和那些百科全书立志为物质和精神宇宙提供一个明确的形式;清单在文艺复兴时代、巴洛克时代出现(这时候,世界的形式由新兴的天文学来提供);特别是,清单也在现代和后现代世界出现。这表示,由于许多各色各样的原因,我们摆脱不了没完没了的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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