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馆A区的尽头,悬挂着一张聂鲁达的黑白照片,尺寸不大。诗人有一张适合喜剧的脸孔,温和善意,照片下面是诗人的作品。
正因为时世艰辛,你要等着我;
让我们怀着希望去生活。
把你纤细的小手给我;
让我们去攀登和经受,去感受和突破。
我们曾闯过荆棘之地,屈身于石块堆砌的窝里,我们又重新结成伴侣。
正因为岁月漫长,你要等着我;
带上一只篮子,你的铁锨,你的衣履。
诗的下一句,就在德珍嘴边,可是她又觉得,念到这里就足够。
一阕好诗,可以让光明和黑暗共存,柔美固然需要尖刻来作陪,但人的情绪可没有晴雨表可以按部就班填写,而她的心正处在一个漫长的雨季。她此刻只希望所有伟大的诗阕,都在给人憧憬的部分戛然而止,没有结局的悲伤。
作品注解者是个繁体字使用者,部分海外作品中参杂着大量的港式,亦或是台式用词,港风古灵精怪,台风甜美动人,两者被糅合在同一幅作品的注解中,七荤八素,让德珍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巫婆正守着她的锅搅拌着未知的灵药。
她用纸笔将一些有趣的措辞抄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她写得认真,而此时的仲寅帛正在B区招待他的一位熟客,手里的酒杯被馆内的灯光映衬地酽酽,人们低声絮语,待他送走客人,他的眼睛不经意地就瞥见了那个女人。
他侧首看她,觉得她像个小学生一样。她静美的侧脸,在短暂的一番凝视后,迅速发酵成一种情绪,迅猛地诱发了他心中的恶魔,冲毁了他理智的栅栏。
“我可以站在这里吗?”他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边问道。
德珍从自己的小本子里抬起头,睫羽微颤看着身边的男人,微笑道:“你都已经在这里了,如果我说不行,你会离开吗?”
仲寅帛诡谲一笑,一手托着一只复古雕花高脚杯,另一手藏匿在裤子口袋中,与德珍并肩站在那副295*410的风格派作品前。
这副名叫《棋局》的作品继承了非具象绘画红黄蓝白的色调,但并没有几何形体的形式美,画中没有线条,只有点——无数个由色彩组成的点。画里没有规则,但画的名字却叫《棋局》,是副噱头十足的吸睛之作。
这副作品五米开外才摆放了另外的作品,陈设者特意为此营造出特定的空白空间,加上画作本身强烈的色彩营造出过分的视觉冲击,足以吓唬到一些外行人。
岑家是工匠世家,将建筑美学奉为最高美学,德珍没有继承全部,但也继承了部分,但她长大后并没有从事建筑行业,反而当起了画廊的经营者,因为她在空间和色彩上是极具天赋的。就好比衣着方面,比起香奈儿她一定更爱伊夫圣罗兰,谁叫伊夫圣罗兰做出了那么一条蒙德里安风格的裙子。
也就是说,这幅偷换概念的画,也讨了她的欢心。
仲寅帛看着这画,只觉得眼睛莫名发热发疼,反观身边的女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泣不成声,现在却已经有余力和他开玩笑,这让他忍不住想对她说些什么。然而嘴巴张了张,他却愤然地扭过头颅再度面对那幅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德珍转过身来,她眼前的是一尊雕塑般完美的男体,隆重的打扮令他如纸裁一般挺括,空旷的室内,他就像海里的礁石一样矗立在那里,一览无余的英俊。
眼前的作品犹如火树银纸,美得像根刺,直扎皮肤,在它面前呼吸仿佛都是疼的。
不知道为什么,德珍觉得这个男人,和这幅画,有些像。
察觉到她笔直的视线,仲寅帛转过头来。
德珍看着他的眼睛,那对漂亮的眼仁里,有着一片凝重若雨的黑暗,然而,下一个瞬间,一种陌生的情绪仿佛大风卷起的灰烬,一层一层,掩埋了原本的黑色。
她不自觉地在那道视线中伸出了自己素白的手,“你好仲先生,我是德珍,岑德珍。”
她的声音,温柔而又惊心动魄,好似一把开启漫长的故事的魔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