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马伦巴 2

受教育后,他仍不改其志,在同学们一片将来要当医生当银行家要留英留加拿大的志愿声中,他已观察好一个日后安身立命的最佳地点,弥敦道和佐敦道口屈臣氏门前的垃圾桶。当然,当时已被一个老婆婆盘踞,老婆婆几张报纸席地一铺地驻守在那个垃圾桶边,白天就在跟前放一个空罐子讨钱,没事一旁垃圾桶里顺手掏些东西估价把玩,有力气时便拿起内装几个港角的罐子摇得好大声,有次他还眼见老婆婆揉皱张报纸便搁在屁股下拉屎,随后包妥好随手就丢在她相依为命的垃圾桶内,夜晚,加盖几张晚报就地睡得好熟,真是一个吃喝拉撒好自足的世界!

老婆婆年纪老了,几年后他应该可以顺利接收她的地盘。他曾经很放心地如此打定主意。

在季节变换的日子里,他浑然未觉门前一棵行道树木棉随四季清楚地出芽、花开、花落,绿叶、叶落尽……他完全依赖报纸杂志上女星们的照片告诉他现在是什么季节,当林青霞或连电视台身材不好的小歌星们都纷纷穿上泳装、巴黎东京时装界在发表次年春装时,自然他知道是夏天来了。当《时报周刊》上汤兰花又穿起各式皮草时,好冷,是冬天了。

但他其实绝少想念过去的一切,在再也不回香港的这些年里。几年前,他还偶尔出去看电影时,他想都没想去看《省港旗兵》,据说里面有很多场景是实地在九龙城寨拍摄的。反倒是有阵子报上和电视一连串的一些报道,引发起他很深的怀念,城西一处叫猪屠口的地方,充满贩毒者、吸毒者、宵小、杀人犯、捡破烂的、妓女种种他太熟悉了的乡亲们……市议员们大声抨击廉价国宅因当初官商勾结偷工减料而产生的诸种问题,内部人家因漏水和排水阻塞等造成的损毁不说,那些防火巷里的水肥长年积盈有半尺深,因为太乏生机并不长绿苔和蛆蛆,他几乎要流下泪来,多么像他的童年故居!电视采访记者指着楼梯间角落里的一堆注射针管给镜头看后,随机敲开一家大门,幽暗窄小的室内,果然应门的是一个瞎眼老婆婆,用他不懂的台语向来访的记者诉苦,他当然知道她的儿子一定在狱中,媳妇一定跑了或正操贱业,大孙子国中没念完在少年感化院,二孙子国中倒是毕了业正晚上念夜补校白天当黑手,小孙女功课很好或快留级,总之学费就快缴不出了,再小一点的孙子或孙女,她正考虑要不要卖给一对来台湾交换教授一年的德国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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