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我认为人不是生活在戏剧状态,人是生活在自然状态,所以我一开始看到的是另一种残酷,比如说《站台》里谈理想怎么被破灭的,这个破灭没有任何外在的原因。比如生命没有绽放就凋谢了,一个女人的等待,时间的逝去……我过去电影比较关注这样的一些所谓残酷的东西,我很回避直接的暴力跟残酷。因为我都认为它是个案,但是这几年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整个中国社会呈现给我的是无数个触发点,哪一个触发点不小心,就是一个爆点。它已经变成我们生活中的一种常态了,这次戛纳国际电影节结束之后,很快发生了厦门那个烧公共汽车的事件,又很快发生了上海那个62岁的老头儿持枪杀人的案件。我认为,它带有很强的当下性,很强的代表性,也是一种很迫切的,我们必须去面对的中国社会问题。我总说,中国文化有一个很糟糕的特点,即认为你面对什么,什么就会增加。比如说我们生病了不愿意去看,累积;社会出问题了,不愿意去面对,说那个不愉快。就好像我前几天转发的一个微博里卡夫卡说的一样,好的作品就像乌云密布当中的大海,他的快感在于他的痛,我应该去拍这些东西。
程青松:的的确确,我们感受到的这个国家的暴力事件,前些年还是那种,比如在千岛湖,三个年轻人会把一船的人赶到船舱全部烧死,把他们的手机抢走。还有就是你打电话,把你打晕实施抢劫,这种有犯罪动机的居多。现在有很多看起来比较年轻力壮的人,或者一些弱小的人,他们最终采取极端的手段,你甚至找不到他的犯罪动机,这个非常可怕。
贾樟柯:在拍《三峡好人》之前,我觉得中国社会处在变革当中,但是我们好像还能期待未来的变革会带来新生活的转机。从《三峡好人》开始,我觉得那个变革已经固化了,到今天所有的问题都固化了。阶层之间的固化,就是一个流水线上的孩子,他是绝对看不到他的上升空间的。甚至他的儿子也许都看不到上升空间,阶层的流动都被堵塞了。到现在,如果你没有北京户口,在北京连买一套房子都是问题。不要说你是一个中产阶级,你说那些收入更低的人怎么办呢?这个社会的固化就是凝固了这种窒息感,窒息感带来的一定是暴力的迸发。所以社会要改变的话,必须要从根本上改变这种固化,带来阶层之间流通的自由,人流动的自由,给年轻人以上升的希望跟空间。在东莞看到那些工厂,我要在那儿工作我也会绝望,所以及时行乐,每个月三四千块钱,iPhone5出来我买iPhone5,该过生日也是卡拉OK派对,但是兜里一分钱没有,一分积蓄都没有。旁边的那些楼盘崛起,5万元一平方米,6万元一平方米跟他没任何关系。这个社会充满了竞技,但让他止步的地方太多了,同样的餐厅他可能走不进去,同样的楼盘他可能永远买不到,他觉得生活被堵塞了。
程青松:不在里面困死,就在里面爆发。《天注定》也是在国内还没有举行过放映,直到电影院放映大家才会看到吗?
贾樟柯:发片前就会组织亲朋好友看,9月份或10月份。
程青松:你刚才谈到的是那种固化,其实现在电影遇到的状况也是如此,大家也都看到了,中国电影一边是高票房,另一边是同质化的影片越来越多,供大家挑选的影片种类却越来越少,能看到不同的电影太少了。今年理想的就是四十几部,人们对电影的宽容度还是不够。所以说《天注定》要拿到市场上来,大家还是很期望的,希望有不同质的电影出现,否则我们去电影院就没的看了。对第一次拍片的青年导演,你有什么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