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坟前的那个男人 1(5)

我根本没想到我在笔记本里胡乱涂鸦实则是在创作诗歌,我只是试图捕捉实物的形象。大部分日子里,我都这么做,就像别人拟定必做事项列表,为他们的日常生活强加秩序。没有人会读它们——我也没有把自己的梦想告诉过任何人,人人都有把握自己生活的方法。

森林业主在那边鬼鬼祟祟地偷看我,想看就尽管看吧,我想,他必定是把我想成了做事有条不紊的家庭主妇,这会儿正在做每周预算呢,就算这样也没关系。

就在我拧钢笔盖时——我设法买到了一支,如果你想把思想诉诸文字,就只能用墨水来书写—— 一位妈妈朝森林业主另一边的坟墓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三四岁小女孩。小女孩抱着一个亮闪闪的小喷壶,是亮粉色的,看起来是崭新的,她就像抱着皇冠之珠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搂在怀里。那位妈妈开始摆弄包在纸里的锥形花瓶和花束,弄出一阵瑟瑟声,而小女孩则飞快地绕着碑石转动,从喷壶里喷出串串水珠。突然,她把手捂在嘴上,双眼睁得圆溜溜的,像弹珠,她惊呆了:“噢,妈咪!我把水喷到字上了!现在爷爷肯定气坏了,对不对?”

我的嘴角扯了一下,忍不住朝森林业主瞟了一眼,而那一瞬,他也正看着我。

他也笑了。然后……

我只能凭借庸俗的歌词才能描述他那笑意。

那里面有温暖的阳光、野草莓、欢唱的鸟儿和一汪盈盈的清水,那笑意向我迎面扑来,满载着信任和自豪,就好像他是个正在送我一份奇形怪状生日礼物的孩子。我的嘴角依然扯得大大的,一道弧光在我们之间闪过,时至今日我还能对天发誓——那是一道蓝光,像我的物理老师用那神奇的发电机才能变幻出的东西。三个小时过去了,或也许只有三秒。

然后我们像被一根绳子操纵的木偶同时扭头面向前方,太阳躲进了云层后,我怔怔地坐在那里,他的笑在我的眼睑后用慢动作回放。

玛尔塔——我最铁也是唯一的姐妹淘,曾跟我讲过类似于森林业主和我之间交换过的那个微笑,但我一直以为她不过是在表现她惯常喜欢夸大和美化现实的能力。

我嫉妒她这点。我自己更倾向于认为:婴儿笑是在喘气;流星很可能是电视卫星脱离了轨道;鸟鸣充满了捍卫自己领地的威胁;而耶稣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至少当时当地不存在。

“爱情”是出于一个物种对遗传性变异的需要而杜撰出来的,否则你会只能从女性那里得到冷遇。

当然,我知道男女之间有强烈的能量在运行,卵子在那里东游西荡,只为寻找一颗合适的精子受精,一旦珠联璧合,整个机器就立即运作起来。

但是我没有料到的是:那个精子容器会露出那样的笑!我体内的卵子一个飞跃,兴奋得上蹿下跳,它拍打着,翻着跟斗,释放出疯狂的信号,“这边!看这边!”

我想对它一声怒喝:“快坐下!”

我赶紧扭头,好让自己的视线从森林业主身上挪开,转而疑惑地凝视着他放在长凳上的手,他的大拇指和其余两根手指之间转动着一个沃尔沃的钥匙圈,本是无名指和小指的地方只剩下平滑的指关节。他的手上沾满了泥土,也许是汽油,手背上青筋暴露。我想去闻他的手,用我的舌头爱抚他那空荡荡的指关节。

天哪,我得离开这里!是不是成年女人一旦空巢了一段时间就会变成这样?

于是我站起身,用冰冷的双手抓起包,开始跑,穿过墓地和低矮的树篱,抄最近的路往大门狂奔而去。

4

我不会算账,一切都变得越来越糟糕。我想是不是正因如此,我才一直拖着不去处理那些账单和文件。从爸爸的旧书桌上挤到地上的账单堆积如山,感觉像颗原子弹,随时都会爆炸,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银行来信,怒斥我如何不诚信,通知我已经触及贷款底线。在办公时间,我不敢再接电话,很可能是讨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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