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麟囊》是出唱功戏,女主角身上按了不少唱腔,程砚秋当年给她设计了不少唱腔,如今由不同辈分的程派演员一唱,没有不被观众热烈叫好的。从唱腔这一点说,《锁麟囊》是程派的王牌剧目,一点也不过分。但我在欣赏它时,对其中的四个“势利眼”(由丑角扮演)却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这四个丑角,一般是以剧团的某个二路丑角挑头,剩下的那三位,简直就“什么也不是”了。这里的“什么也不是”,是说这三位不具备各个行当中的层次感,不妨直接划进戏班的“底包”。所谓“底包”,在剧团中属于最底层,那种杂乱的大戏之中,一旦缺失了什么人物,就统统由他们顶替。比如要表现逃难的灾民,一大帮老幼妇孺跑过场穿过舞台,其中主要人物是有行当的,等化完妆一清点人数:“还差三个!”后台管事的朝他们一挥手:“上三个。扮上,赶快着!”于是他们那群中就有三个被驱赶了出来,脸上胡乱涂些油彩,再胡乱穿件衣服,破也不嫌破,旧则一定要旧,甚至乱也不嫌其乱,等化妆完毕,这哥仨挤在逃难的人群中,就等着匆匆过场了。但他们也是演员,再大的戏班也缺不了这路人。不论梅兰芳、马连良的班子,不论四梁四柱多么齐整,但如果要找几个这样的“零配件”,也还是有的。
还说这四个“势利眼”,在戏中缺了可实在不行。看戏的要是内急了,总得外出找厕所不是?如果台上女主角正唱在关键时刻,那戏迷也只能多忍一忍。等女主角唱完了,戏迷这才抽身外出,“您欠欠身,让一让,我出去方便一下……”所以说,“势利眼”的戏几十年来没被删去,是与观众看戏前多喝了些汤汤水水是有关系的。如果晚饭中只吃主食,那《锁麟囊》的剧本是要做出修改的。
再一点,就是剧本末场的“三让座”。这场戏的舞台调度非常有特点,女主角巧遇了当年“春秋亭”中的救济之人。当初对方是一贫女,受到救济之后又嫁了个巨富,如今成为一殷实之家的女主人。偏偏女主角走投无路,进入这昔日贫女家当了保姆。此际她二人重新遇到,感觉是都有些面熟。这里的三让座是贫女一方主动做出的:最初,贫女居正座,后给女主角设一偏座;后经过谈话贫女感觉可能是恩人到了,于是让女主角坐上正座,自己退居偏座。最后,贫女确认果真是恩人到了, 把女主角推上正座,自己则上前拜见……
舞台调度非常活泼,尤其是非常大胆与准确。如果没有这样的调度,而仅仅是双方的对唱—我也不能说“不好”,但毕竟没有现在的热烈而浓重了!我听说,这种思路是程砚秋本人构思出来的,是当编剧翁偶虹动笔之前,就口授给翁的。 比较而言,编剧一般善于写孤立于舞台调度的唱词,能够大段大段地写,但也容易发生干涩的毛病。而高明的演员则容易设计出鲜明的舞台调度,有了调度上的鲜明大胆,剧本就立起来了。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上必要的唱腔,往往几句就能够胜过平铺直叙的几十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