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我让座

回到北京,我又重新坐上了北京的公共汽车。上下的车门口很拥挤,老人小孩很多。为什么拥挤?为了早点上去,找到一个空座。以往没调回北京时,我从固安回北京休假,也短不了因为这事那事而上街、坐公共汽车。汽车上人拥挤,也就在这时候我才念起农村的好儿:敞亮、松快、空气也好,从不见人挤人,满脖子流汗。遇到休息时,大家伙随地一坐,也不分谁在上边与下边。可北京不行,汽车上座位有限,你坐了我就没座,我坐了别人就没得坐了。难道这就是城市应该有的风气么?十五年前我由北京去了新疆,历经万里迢迢;七八年前调到了固安,那也还有百里迢迢。如今我回到了北京城市之中,此刻在西城区,离天安门也就三五里地,大家就如同住在一个村子里的乡亲似的,为什么就为了车上的一个座儿,还这么你争我夺的,多给北京人丢脸哪!

我这样想着,是因为我站着,我身边还有老人和孩子,一个个都跟我似的,都挤的四脖子汗流。人都只有一个脖子,为什么要说“四脖子(汗流)”?这句俗话大概为了形容其多,一个脖子流了四个脖子的汗!想到这儿,我由衷佩服起创造语言的老百姓。也是说远了,眼下我还是车上站着,怪罪自己同城市的人都是瞎想,只能心中暗说:“等一天我坐下的时候再说。”且说又有一天出门,刚上车我就坐下了,坐在窗户边上,还有微风袭来,很舒适。大约也就从这时起,车上乘客渐渐多了起来。我一边是窗户,另一边是人墙,人墙朝我压挤而来,我向空着的一侧倾斜,车厢的墙壁很硬,但还是有可能把我挤成“相片”。这时,我看见一位老太太被挤到我的跟前,手中还拿着东西,人倾斜着。我一阵血涌,立刻站起身子:“大妈,您坐。”

我扶大妈坐下,我也就站在她那个位置。身边传来周围乘客的赞叹声:“这位大哥仁义,还知道心疼老年人……”

我听了也有些动容,您过奖了,我今年37岁,刚从外地调回北京,因此对北京充满感激之情。以往我还在固安时也常回北京休假,那时也乘坐过公共汽车,那时也遇到过拥挤,可那时就从没有想到给老人让座,遇到拥挤的时候,我甚至有些赌气,你挤吧!你挤吧!我既然坐下来了,就不再站起来给旁人让座!你们命好,生来就是北京人,你们出门是办事的,一会儿一回家,想歇着就歇着了。我可不行,父母家终归不是我的家,我休完这三两天的假,还得骑车回固安,我得骑四个小时的自行车,跑一百华里的路啊。跑到中途经过大兴县黄村时,我才能把车往饭铺门前一锁,人进去吃碗炒饼。倘使这月工资还有富裕,就吃肉炒饼;如果钱紧了,就只能吃素的了。那时我还在挣扎,心情不好,进入北京即使看我爸我妈,也是一种自我凭吊,凭吊老北京的一切,也凭吊自己走过的往昔。心情如此,还管公共汽车上遇见到谁!这样一来,心情又跌落下来,刚获得的那种昂扬一扫而空。

更多也更重要的跌宕是产生在文化部。一次去那里听报告,一位领导无心说起为什么要从基层向文化部调人的事。他说了大意如下的话:粉碎“四人帮”后,中央决定加强对样板团的梳理,既要整顿,也要建设。考虑到“四人帮”的长期经营,于是就不能不掺沙子进去,从全国地方上选一些中年业务干部进去,换血,改变以往的成分。这是出自大的政治环境上的考虑,又希望新调进去的人能够塌心做好业务干部,起到一种优秀的螺丝钉的作用。这或许就是文化部直接调我的真正原因。掺沙子—我难道就是那革命的沙子么?当然,长期的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再不能脱产做那以空对空的运动了。何况我也不是个善于参与运动的苗子,我还是沉下心来好好当一名业务干部吧。

尽管还有反复,但我今后究竟当怎样的一个人,却通过公共汽车上的让座这样的小事安定下来。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