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使风俗日趋纯朴》的第二部分,简要地回顾并总结了欧洲各帝国、各王国兴衰的历史,它直指立论的核心,提出了支配人类历史运动的“黄金周期律”:那些奢侈腐败的文明,一定会被艰苦奋斗的文明所击溃,而这就是因为,前者拥有的是金钱,丧失的却是公民们在劳动和战斗中掌握现实世界的能力,金钱不过是想象的财富,而劳动产品才是真实的财富。
卢梭滔滔雄辩地指出:迦太基和罗马这两个共和国,一个特富,一个很穷,结果是后者打败了前者。罗马帝国把世界上的财富搜刮一空,结果却被不知道“财富”二字为何物的“野蛮人”所消灭。法兰克人征服高卢人、撒克逊人征服英格兰人,不是靠别的法宝,而是靠他们的“勇猛与赤贫”。勃艮第王朝乃是欧洲最富裕文明的王朝,但它却被“最大的奢望只不过是想得到几张羊皮”的瑞士人所击溃(想必他提到的这个例子,一定极大地震动了第戎科学院的评委们)。西班牙帝国无比富裕,它还拥有整个美洲,但是西班牙帝国却被“一小撮捕鲱鱼的”荷兰渔夫们打得落花流水——卢梭说,这些事实无不揭示了一个兴亡之辨的真理,那就是:
金钱固然可以买到一切,但却不能培养风尚和公民。
要进一步了解卢梭对科学的态度,就必须将之放到18世纪的欧洲尤其是法国的历史语境中来考察。18世纪的法国尽管还不是英国那样的君主立宪的资本主义国家,但是资本主义也已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发展;法国像当时大多数欧洲国家一样,为了战争和汲取国家财政收入的需要,实行所谓的重商主义政策,即把贵金属货币看做唯一的财富源泉,因此格外重视金银的积累,同时集国家的力量发展工商业,积极增加出口、限制进口,因为重商主义者相信,只有贸易的顺差才能完成贵金属的积累。
重商主义的后果是明显的:首先是资产阶级——尤其是第三等级中的中小资产阶级开始要求政治权利,他们在思想上开展了启蒙运动,并最终联合起来发动了法国大革命;其次,资本主义的发展带来了新的生产、生活方式和交往方式,它在促进经济发展、科技进步和物质财富积累的同时,也导致了惊人的贫困和道德的堕落;最后,重商主义及农业的资本主义化(所谓“农业革命”)导致了农村的衰败、农民的破产和农业的凋敝,“三农问题”严重破坏了法国这个农民占绝对多数的农业国的“自然状态”和“自然秩序”。
因此,卢梭对科学的批判、否定,首先就联系着他对重商主义发展方式所导致的后果的批判。卢梭生动地描述了当时资本主义和私有制使整个社会付出的代价:一旦资产阶级垄断了科学与艺术,那么科学和艺术就只有一个目的,这便是赚钱。为了赚钱,科学家便可以造假药害人、造武器杀人而毫无愧色;为了赚钱,艺术家也可以鼓动迷信麻醉人民而心安理得。科学与艺术本来面向的是自然和人,但现在“自然秩序”和人全被败坏了,“自然状态”变成了只有金钱利益关系的“人为状态”。当然,这不是科学与艺术的罪过,而是科学与艺术“资本化运用”的必然恶果——卢梭对金钱社会之于科学与艺术的戕害的揭露,极大地影响了后来的马克思和恩格斯,而卢梭对200多年前法国资本主义兴起时期的描述,就如同在描述今日之世界一样,读来令人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