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红》 第一章(4)

几年前,这个姑娘还是北平女子师范大学的学生,他们是在一次游行中认识的,当时他是北大的学生,军警的警棍正劈面朝他击来,那个同学伸手架住了警棍,自己肩上却挨了另一军警的一警棍。他扶起她,她有些趔趄,革命将一切男女授受不亲的语录彻底粉碎了——面对共同的敌人,男女性别已经很不重要了。他一直按她的指引扶她到家。在家里却意外地遇见了他的老师,他有点儿蒙,愣愣地僵在那里。

“欢迎你!”老师伸出那双温暖的大手,似乎那双手早就等在那里。

“我不知道……”

“欢迎两位革命青年。”老师还是课堂上那种有磁力的笑,“你不认识她,她可认识你。今天你们可是双方都认识了,也不需要我再作介绍了。”

杏子笑了,是那种莞儿又带点儿狡黠的笑。

姑娘是老师的女儿。老师一家热情接待了他,他在老师家里看到了很多油印的小册子,小册子里是翻译过来的德国人、俄国人的文章。

他和她的接触越来越多,一块读小册子,一块讨论革命问题。很多时候是她来找他,她从没嫌弃过他的农村出身。她大方、文雅、活泼、聪明,还漂亮。她的身上有一种勃勃涌溢的热情,一种夹杂着革命、夹杂着对异性的说不清楚的热情。老师以及老师的夫人也从来没有将他当外人,就像对待一个儿子那样亲切、自然,他也就像回到家里一样,丝毫没有感觉到半点儿的生分。

离开北平的那天,天上下着小雨,雨不大,很密。姑娘拿了一把伞,两个身体拥在一把伞下,她从怀里掏出一本还留有体温的书——《燕妮和马克思》,递到他的手里。“给我写信。”话音没有高度。

“我会的。”

“我妈说,陕北条件差,注意身体。”

“我会的。”

“那是一本好书。”话转了个弯儿。前面的话都是借父母的口气说的,父母对泽北的疼都是真疼。现在,轮到她说了,她的说就应该更自己一些,更体己一些,也许更含蓄一些。

“我会认真读的。”

“那个大胡子真伟大。”

“没有那个女人,大胡子也伟大不起来。”泽北的话是顺着姑娘的话说的,也是真心说给姑娘的。

“慢慢去读。”杏子的话里有深意,杏子希望刘泽北能从那本书里读出自己。

“我会的。”

车开动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姑娘脸上的雨丝,那雨丝是那么细长,明显地裹挟了夏天的高温。

坐在车上,他看到,雨丝一刻没停地落着,窗外迷蒙,窗内也迷蒙。

留有体温的书,他看了无数遍,一拿起,温度就开始升高。到后来,他有些不敢再拿起那本书了,尤其是开始看《三国演义》和《孙子兵法》后,他强迫自己守住——心,男子汉大丈夫,治国、平天下才是第一要务。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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