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红》 第一章(3)

发翠的大槐树上踞着四窝喜鹊巢。一早起来,三口岔倒尿盆的婆姨女人们、拾粪肩锄的男人们,拉开门,就能听到树上即早起来的喜鹊喳喳声。陕北有个说法——喜鹊叫,喜事到。早叫银钱晚叫喜。

叫,就叫在女子头上,是那种欢快的带了喜气的叫,叫得悠扬,恬曼。

队员们听到了喜鹊叫的同时,也就看到了那个女子。几乎所有的头都对准了大红旗,冒花的太阳在大红旗上灿着光斑,将广场反射得星星点点。只有张三锤还沉浸在训练的氛围里。也就在这时,张三锤喊了“立定”,这当中粪旦的头偏得最大,不知是没听见口令,不知是听见得迟了些,脚下的步子还继续在惯性的支使下向前跨动着。他一跨,跨到了前面已经立定的人身上,前面的人不堪重负,又扑倒了再前面的人,一扑十,十扑百,呼啦啦倒了一大片。

张三锤恼了,张三锤让没立定的粪旦出列。

粪旦没听见,粪旦一副憨态。张三锤更火了,张三锤用教棍敲向粪旦。质问,“为何不立定?”

粪旦回答,“没听见!”

“耳朵里塞进驴毛了?”

“眼睛里见了女人了。”

“什么女人?”

粪旦朝红旗下努努嘴,“从没见过这么样的女人。”张三锤看都没看红旗下,啪——就像枪托蹾在石板上,一个耳光甩过去,“你们家你妈、你姐不都是女人吗?”

粪旦捂着脸,“我妈死了,我妈没给我生下姐。”

哈哈哈,一队人都笑了。

粪旦不服气,粪旦说张三锤是木脑瓜,就知道个练兵,不懂女人……

这件事过去几天了,这件事谁也没再提起过,包括粪旦和张三锤。但这件事依然顽固地盘旋在队员们的心里边……他们自己问自己,乡村里的月亮能有多大的光?可,事实是,蓬头垢面掩不住的光彩还是将所有人都照亮了。不!那简直就是太阳,不仅有光,还有热。虽然那脸上明显挂着疲惫,衣衫上也有花花点点的泥星,头发也有些零乱,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还有见到红旗时那个抿不住的嘴唇,以及笑里的回眸千转……那一瞬间,任你是怎样的男人,都会被那双眼睛攫住的,攫住了,就很难松开,就像有一根钩子,那钩子不硬,柔软,有弹性,要松开,是不可能的。他们知道,那一刻,不光粪旦,所有人,都乱了方寸。

女子就是兰花花。后来人们想起兰花花时,都会想到红旗下的那一刻。

兰花花是看到喜鹊后看到那杆红旗的,看到红旗也就坚定地提出了那个要求,从家里出走后,一路上她曾设想过多种选择。一边想一边走……走啊走,走啊走,走到红旗下,她就一切都定下来了。“我不走了。”这话说给自己,也说给听话的人。

刘泽北以为她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所以,有必要挑明了说。“这是当兵。”

“我不怕死。”她知道刘泽北要说什么,不如自己先挑明算了。

……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呀。

这一阵子来,刘泽北的概念里已经很少有女性这个词语了,即使偶尔滑过那么一丝悠忽,也急忙就掐住了。

眼下,不得不再次把“女性”掂起。也让他认真地想起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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