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眼眼早就认识陈二牛,那是她和几个姑娘、小媳妇偷偷趴在自家窗子上看麦场上训练的游击队时认识的。
农村的姑娘、媳妇从来没有见过操练队伍,看着齐刷刷的一排小伙子在“一二一”的口令下,说迈腿都迈腿,说摆头都摆头;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说爬,呼啦就爬下了,不管身上穿的什么衣服;刺刀对了空中嗨——嗨——一个劲儿戳。姑娘们就想,这些人怎能这么听话?像喂了肉包子的狗,叫做什么动作,就做什么动作。这些人还是人吗?再看,一色儿的年轻男人,浑身的青春气息从疙瘩肉上溢出来,姑娘媳妇的心里就直起翻。
陈二牛是小队长,指挥着一队人向左转向右转,牛气哄哄的,直抓亮眼眼的眼球。陈二牛还时不时地吼一句,“往高抬腿!巴子。”那个兵的腿真就抬高了。过一会儿又吼,“说你呢,你的手咋那么甩,巴子!这样,这样,看到了吗?”陈二牛比画着。那个兵也跟着比画。再过一会儿,忽然喊了一句什么“出列——”就见一个兵站出了队,陈二牛像老子训儿子一样训那个兵娃子,“你的脑子叫狗挖得吃了,教一遍不会,教两遍还不会?”兵娃子头低着。陈二牛又喊一句“抬起头来——”兵娃子真就将个头直直地抬在半空,像庙里的庙童一样。
陈二牛真够牛——亮眼眼想。一队兵里边,就数陈二牛最牛。陈二牛的身上有一股劲儿,什么劲儿?是那种刚气男人才有的劲儿,是那种直抓女人眼球的劲儿。
亮眼眼就是那时认识那张脸盘的,虽然叫不上名字,但那张粗眉大脸已经深深地收藏在心里了。
亮眼眼是个认真的姑娘,她认定是陈二牛救了她,不然,她的一切名誉及尊严都丧失在二油子手里了。第二天,她臂上挂了一篮子鸡蛋找到了游击队门上。找到陈二牛,一篮子鸡蛋全倒在陈二牛的铺上。
“你是……”
“昨晚上,要不是你——”亮眼眼刚开了个头。
“嗷——巴子。”陈二牛明白了,昨晚上天黑,昨晚上只顾了气愤,只顾了和那个使坏的男人较量,还没顾得看一眼被欺辱的女人。女人现在站在跟前了,他才看清了被救的女人。这一看,他的心里激灵了一下:俊!挺俊的一个女人。他多少明白了昨晚上那个男人的厚皮赖脸劲儿了,但他还是说,“游击队有纪律。”
“纪律也是人定的。”亮眼眼的嘴很快,带了些埋怨,但这埋怨里饱含了明显的感激情意。亮眼眼不是那种没情意的女人。
“你的武艺真高。”亮眼眼换了个话题。
“武艺?”
“拳头呀。有石头硬吧?”
“不,不不。”陈二牛有些慌。磕巴是慌,表扬还是慌。陈二牛内心责备自己,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慌的。可是,由不得,心里越说不慌,越慌。
“你咋就会说个不。”
“啊?不不——”
亮眼眼扑哧笑了,露出一口白雪雪的牙。“你看,你看,又说了。”
陈二牛也笑了,那种木讷又憨厚的笑,全没了操练队伍时的劲儿。亮眼眼自己盘算。
笑归笑,陈二牛不敢接,陈二牛知道大队长站在红旗下宣布的纪律里第一条就是:不拿老百姓一根针,不吃老百姓一口饭。
亮眼眼走了,一转身就走了。陈二牛的手伸出去,就要抓住亮眼眼的胳膀了,他要抓住她,要她拿走鸡蛋,可手还是垂下来了。他猛然意识到,站在面前的是个女人,是一个长着一口白雪雪的牙、一双亮眼眼的女人。
女人走了。
陈二牛一颗一颗,小心地将鸡蛋拾进篮子里,拾得很认真,生怕不小心拾烂一颗。
陈二牛看着那篮鸡蛋就像看到了一双不应该看到的女人眼睛,贼亮贼亮得刺眼——鸡蛋上长出了麦芒,麦芒成熟了,很长,很尖,直刺刺扎人。
陈二牛将一篮子鸡蛋直溜溜提到刘泽北窑里,陈二牛做错了事一样结巴着说了一篮鸡蛋的来历。说完,直眼瞅着刘泽北。
刘泽北没看陈二牛,刘泽北掏出一块大洋。“给!”
“我不要!”
“一根筋!鸡蛋提给厨房,钱转给那个女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陈二牛啪地敬了个礼。
这下,陈二牛是真明白了,再不用为这篮扎手的鸡蛋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