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她像一个丈夫远出的空闺妻子一样,朝思暮想,愁肠百结,化作笔下一首首相思之作,抄写在深红色精美小笺上,寄给远方的他。
临去时,他自是许下过重聚有期的诺言,然而,他本是个放纵多情的人,加上后来仕途坎坷,官无定职,这一去竟是天涯两别,再无归期。
尽管,他仍与她保持着文墨往来,写些“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侯欲梦刀”的赞言来恭维她,写些“别后相思隔烟水,葛蒲花发五云高”的诗句来抚慰她,他的心却再没为这个迟暮的女人真正牵动过。
莫说对她,即使是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结发妻子韦丛,他也只是空有一时情动、点染绝句罢了。他返京不久,韦丛病逝。两年后,他娶了小妾安仙嫔。又过了两年,他续娶裴氏。分别十年后,他似乎想起了薛涛,欲接她同住,却又在途中为另一绝色女子刘采春停下了步伐。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唐·薛涛《锦江春望》其一
一年年,春去春又回,日日夜夜的相思和期盼,换来的终是一个无言的结局。薛涛越盼望越失望,也越来越心明如镜。她和他在身份和年龄上的悬殊,本就是一大障碍,他无力超越也是意料中事。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露水情缘,朝生暮死,这爱,原是她不甘寂寞此生才飞蛾扑火,所以这结局,也是她咎由自取。
可她并不后悔。这一生能遇到一个令她心动的人,若惧于结局而不去爱,那便是辜负了自己。
只是,情在心间难自弃,经年来满怀的幽怨与渴盼,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当年一幕幕甜蜜的时光,纵已沦为遥远凄清的回忆,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味着,一遍又一遍,昼夜不息。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她渐渐老了,揽镜自照,只见白发苍苍,纹路交错。青春不再,她已是年逾花甲的老妇人了,曾经的美色,曾经的才情,曾经的繁华热闹,曾经的柔情蜜意,都随着门前那一汪溪水悠悠流逝。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再,消逝在时光的碎片里。
步入晚年的薛涛,穿戴起女道士的装束,深居简出,以制笺为生。公元832年,一个秋日的黄昏,在度过近二十年清幽的隐居生活之后,六十五岁的她永远闭上了她寂寞的眼睛。
她去后,当时的节度使段文昌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并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至此,“女校书”真正成了她的别名。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唐·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
浣花溪畔,孤影孑然。薛涛,这位终生未嫁、被前后十一任剑南节度使奉为上宾的奇女子,一生看似惨淡,却也享有了常人难有的热闹与繁华,赢得了当时和后世无数文人的倾慕敬服。
虽然,她不会看到,几百年后,清代文学家李调元在六十多岁时为她一口气吟咏的十首诗。虽然,她也不会听到,那个叫潘东庵的名士,跪拜于她墓前的号啕大哭。然而,冥冥之中,她早已与那些爱她、懂她的心灵往来唱和,余音不绝。
天地悠悠,扫眉才子知有多少?“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唯万里桥边、枇杷花下的女校书薛涛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