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历史画卷,走近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她们的芳名能流传经年,或是源于美色,或是源于才情,无论怎样,她们的形象都鲜明可见。独独有一个女子,她的身影却是那样的模糊,仿佛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缥缥缈缈。
说她远,她的名字和故事,不知在多少人心里生了根,在多少个夜晚的梦境里摇曳;可说她近,除了一个名字和一段情外,世人对她实在知之甚少。
她应该是美丽的,尽管她并非以美留名,但在人们的想象里,自幼文静灵秀的她必定有着惹人怜爱的气质;她被公认为才华横溢,然而她偏偏只有一阕词流传于世,并且连这唯一的一篇作品,也有着“除头两句外,其余为后人补上”的嫌疑。
或许可以这样说,她的名垂千古是透着些许悲哀的,因为这不过是成就于他。若没有他,她大概会被茫茫人海所淹没,不见芳踪。只是,她的情,她的心,她的生命,也是由他消磨殆尽。
她,是南宋诗人陆游的第一任妻子——唐琬。毛泽东在《卜算子·咏梅》中写道: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1145年,二十岁的陆游在沈园里写下的这阕词,想来唐琬是十分喜爱的。她知道,这是他在借梅表明自己的心志,也是以梅来喻她。
那时,他们刚刚成亲,正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好时光,她的红酥小手任他握着,他的眼中深情流转,一杯杯黄藤酒伴着一声声浅吟低诵,风也好,雨也好,都是浪漫的良辰美景。
那时他们年纪小,他多少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她呢,纵然有些许多愁善感,也沉浸在和表哥永结同心的满心欢喜中,不疑有他。
没有,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亲爱的夫君会一词成谶,日后她真的就成了那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梅,在黄昏独自愁对风雨,最后,零落成泥尘,只有香如故。
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从青梅竹马的恋人,到举案齐眉的夫妻,唐琬只觉自己何其幸运。这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少女,当然无法预料,今时今日,她和他的每一分甜蜜,都是在酝酿着他日的苦涩。
宛如一双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蝶,因她提议,她和他丽影成双,采集了许多菊花晒干,由她亲手缝制了一对菊枕,然后写诗唱和。却不知这美好的记忆,不过是留待数十年后,为垂垂老矣的他再添一抹诗情: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旧时清香今何在。六十三岁的陆游收到他人送来的菊花枕,忆及前尘往事,凄然感怀。四十三年前,那香,是清淡的菊花香,更是怀中她的沁鼻发香,幽幽体香。
此时此夜难为情。这样的时刻,她隔着幽泉,怕也禁不住叹息。那一缕菊花香萦绕的当初,她日日在云发间簪着的那只精美无比的凤钗,是他送的定情信物,也是婆婆对他们新婚的祝福。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如此良缘,她哪里会想得到,十年后,这凤钗竟翩飞到沈园的墙上,化作了他那阙沉痛无比的词作《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鲛绡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