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尼克松共事,基辛格总是摆出俯首帖耳的态度,有时甚至有点过头。尼克松的友人回忆说:“当我和亨利谈话时,如果总统来电,他的声音会颤抖,然后整个语调就为之一变。”基辛格比其他人更了解总统的缺乏安全感,以及他对安抚的无尽需求。他向尼克松保证,他是个强悍的总统。基辛格入阁头一年,在尼克松接见苏联大使之后,他对尼克松说“真是了不起,没有哪个总统曾这么坦率地同他们谈过”;基辛格强调尼克松很成功。举例而言,1971年,总统针对越南问题对美国人民发表演说。广播电台于晚间9点播放他的演讲,9点35分基辛格就打了第一通电话。“这是您就职以来发表过的最铿锵有力的演讲。”基辛格在10点21分打第二通电话,然后10点35分、11点13分又分别打了两通。翌日,继续打了更多通。这并不是特例;尼克松还发表了许多其他演讲,那些演讲也都会换得过分谄媚的溢美之词。基辛格晓得尼克松想听到的话:他是睿智的人,具有政治家的风范,更重要的是,民众都了解他的这些特质。1982年,基辛格在洛杉矶遇上厄立克曼,时值有关尼克松录音带的法律争讼正在进行中。“这些录音带迟早会大白于世,而你我会像个十足的傻瓜。”厄立克曼心想,会像个傻瓜的人是你基辛格,不是我。
不在尼克松身边,基辛格就没那么礼貌了。当尼克松表现得语无伦次,基辛格会称他为“这个疯子”或“我们醉醺醺的朋友”。在乔治城的晚宴上,基辛格会在席间穿插有关尼克松怪癖的笑话,同时给人一种印象,仿佛他正尽全力驾驭这个政府如脱缰野马似的政策。霍德曼日后写道,他在白宫是个鹰派,可是到了晚上又会变成另一个样。“与自由派友人觥筹交错时,好战的基辛格突然化身成了和平鸽。”尼克松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并不计较。“这些我都知道。基辛格喜欢被人喜欢。这点我很清楚。”多年之后,即便基辛格发表对尼克松的苛刻评论,尼克松也只是淡淡地对历史学家乔安·霍夫(Joan Hoff)说,“我会公平对待基辛格,尽管他对我并不总是同样公平”。
虽然这两人时有摩擦,不过他们却组成了美国史上最富影响力的外交团队之一。有学界人士称呼他们的任期是“尼辛格外交”(Nixinger diplomacy)。他们不仅有相同的国际观,同时深信他们必须牢牢掌控所有的重要政策和主导权。他们都有阴谋与秘密行事的倾向,都有不信任他人的困扰,即使对下属也不例外。他们都耗费时间精力防止消息走漏。基辛格的幕僚、日后担任老布什总统国务卿的劳伦斯·伊戈尔博格(Lawrence Eagleburger)说,“他们建立了一套管理外交政策的阴谋处理方式”。
不过对某些议题而言,譬如和中国关系的突破,这是很有效率的处理方式,因为他们可以跳过牵绊无数领导人的官僚丛林,突破官僚体系墨守成规和过分谨慎的拘束。他们向其他美国政府部门,特别是国务院,隐瞒其所作所为的工作方式,并不是总能奏效。此外,当他们一意孤行或漠视不感兴趣的议题,如经济议题时,通常也不会顺利。
基辛格,这位日后被尼克松推崇为“很好的近身肉搏者”之人,善于利用他职务的优势来巩固权力。他利用尼克松为外交事务新设立的机制,帮自己垄断接近总统的最终渠道。最令国务院困扰的是,基辛格也开始直接与驻华盛顿和海外的外国代表接触。在尼克松指示苏联驻美国大使阿纳托利·多勃雷宁(Anatoly Dobrynin)通过基辛格办事后,他们就定期在基辛格的办公室单独碰面。多勃雷宁进出白宫都是经由勤务通道。久而久之,基辛格办公室就设起一条直通苏联大使馆的热线。在“雾谷”(Foggy Bottom,即美国国务院所在地),人们只约略知道基辛格与多勃雷宁正在讨论事情,甚至连他们何时会面都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