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松的车队穿过天安门广场朝城西疾驶而去。造访北京的外宾都被安排下榻在一座戒备森严的林园宅邸——钓鱼台,直到今日还是如此。钓鱼台国宾馆于20世纪50年代末启用,以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十周年。钓鱼台国宾馆的多数别馆虽是新建筑,但地点本身富含历史典故。历代骚人墨客雅好钓鱼台的粼粼湖水、蓊蓊林园。明代诗人王嘉谟曾赋诗,咏叹钓鱼台的幽微美景:“垂柳满堤山气暗,桃花流水夕阳低。”皇亲贵冑纷纷在此修葺行宫,而于楼台上垂钓。擅长书法的乾隆皇帝还亲书题匾“钓鱼台”三个字,至今仍镶嵌在钓鱼台的西侧瓮门上。如今国宾馆被带刺铁丝、探照灯、高墙和武装警卫层层保护,专门接待国家领导人和国际友人。金日成、赫鲁晓夫、切·格瓦拉等,都曾在尼克松之前下榻过钓鱼台国宾馆。几个月前,北越总理也住过这座宅邸。美国新闻媒体听闻,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Prince Sihanouk),才刚搬离钓鱼台国宾馆第十八号楼,尼克松和他的贴身随扈此时就被安排下榻在这栋楼。
受19世纪的资产阶级建筑风格影响,别馆内摆放各式加有软厚垫的扶手椅和沙发,并都罩有椅套。在贵宾接待室内,尼克松与周恩来两人坐在沙发上,其余美、中双方随行人员则围坐在一张半圆形的茶几旁,聆听尼、周的对话。(虽然美方带有传译员,但同意在开会时使用中方安排的翻译人员。)霍德曼在日记里提到,“双方似乎十分友善,但言不及义”。尼克松的行程秘书德怀特·查宾(Dwight Chapin)也观察到双方的肢体语言:“我发觉有些异乎寻常。周恩来注视着总统,目不转睛,但总统的目光却对着地板上下游移,并未直视着周恩来……”这场对话也折磨着基辛格。基辛格日后向霍德曼发牢骚,当周恩来盛赞基辛格将访问行程安排得很合适时,尼克松却附和说其他人已提前做好准备工作,还说“亨利很担心这会让中国人将他看扁了”。
基辛格老是挂心他的处境。他在尼克松政府任公职这段期间,先是出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1972年大选后则接掌国务卿要津,总是对敌手、下属、同僚有微词。他屡屡指控罗杰斯和国务院一帮人等在他背后暗箭伤人,并埋怨总统没有用心替他辩护。而尼克松反倒担心起基辛格的心理状态。尼克松的讲词撰稿人之一雷蒙·普赖斯(Raymond Price)曾说过:“关照基辛格是他总统任期内最沉重的负担之一,不过基辛格是有这个价值的。”
在尼克松的眼里,基辛格是值得他费心庇护的。基辛格睿智、见多识广,而且是东岸知识精英的代表;尼克松私底下即对这群人敬畏有加。所以,尽管尼克松自视甚高,他在回忆录里也不得不承认,基辛格“专心致志、毅力过人”,而且“具备如此不同凡响的智识才情”。然而,尼克松之所以对基辛格有高度评价,最主要是因为他在基辛格的外交政策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尼克松在他的回忆录里写道:“我知道我们俩在一般见解上很相像,我们都相信孤立与左右影响世界权力平衡因素的重要性。”
基辛格与尼克松在一些观点上很有共识,他认为20世纪60年代,由于深陷越战泥淖,其他国家又急起直追,美国的国际地位已大不如前。基辛格在1968年发表的文章中写道:“在四五十年代,我们出手收拾残局;在60年代末、70年代时,我们的角色是为一个能鼓舞其他国家主动进取的架构贡献己力。我们在规格上是一个超级强权,但唯有其他国家愿意与我们配合,我们的构思才有意义。”基辛格与尼克松观念一致,认为美国有必要考虑让友邦、同盟分担维护国际秩序的责任。他还将世界秩序视为一连串交迭的关系。政治人物必须时时注意国际议题之间的联结,并随时懂得操作这种环环相扣的关系。若中国想要改善与美国的关系,那么就可以借此要求中国给北越施压,逼使北越与美国达成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