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启程(7)

这当然不是尼克松的最后一场记者会。尼克松在《六次危机》(Six Crises)的书中谈论他政治生涯中,自认影响最为深远的事件,他写道:“一旦你卷入历史洪流,便难以置身事外。”为什么一个与陌生人相处会感到不自在的人,会选择政治为终身志业?尼克松曾对记者说:“我不容易与人称兄道弟,与人相处时,我真的很难让自己放松。”历经多次挫败,1960年以些微差距败给约翰·肯尼迪,加州州长选举一败涂地,当然还有让他黯然下台的“水门事件”,究竟是什么驱使他继续前进?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尼克松?是勃然大怒,命令幕僚开除下属和搞定政敌的那个人,还是在1970年的新年备忘录写下“冷静、坚强、有条不紊、克制、活力”,以自我惕励的那个人,抑或是助理记忆中那个“睿智、理想崇高、宽宏大量”的人?这位助理出身纽约,是个犹太裔的自由派律师,他大概很难想象,录音带里的尼克松竟会痛骂犹太人,俨然反犹太主义者。作家罗素·贝克(Russell Baker)曾为尼克松勾勒出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形象:“尼克松就像是依序挂在壁橱里的一整排西装,举凡从煽动人心的反共主义者到老派作风的政治人物,都能从中找到剪裁合身的穿着。”

尼克松在大学时代热爱表演。跑他新闻多年的记者们,一致感受到他随时都在演戏。尼克松可以魅力四射,群众往往为他的演讲所倾倒。与同党政治人物谈话时,尼克松常常流露出满腹经纶、一派威仪的姿态。但他的演技并不总是令人信服。在公众场合上,他经常大汗涔涔,举止僵硬,双手交错拧扭直到指头关节泛白。尼克松担任总统期间,他的幕僚试图创造机会,让他能表现出从容、随兴的风格,就像令尼克松又爱又恨的约翰·肯尼迪那般潇洒惬意。尼克松的幕僚长鲍勃·霍德曼(Bob Haldeman)送他一条爱尔兰猎犬,但他却必须用狗食饼干才能诱使这只猎犬亲近他。尼克松巡回太平洋时,幕僚打算在媒体前呈现他粗犷率直的形象,改变他向来西装革履的打扮。每当有访客拜会他的办公室时,尼克松为让访客有宾至如归之感,总是在递出纪念品时——可能是一枚别针或一支笔——笨拙地讲些冷笑话。有位资深的国务院官员说:“他毫无个人魅力可言,全然不知如何适度保持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然而,为过世的国会议员追赠国会荣誉勋章时(他往往视这类活动为畏途),他对待丧家总是直接又不讲究技巧。

他很享受当总统的感觉,纵然他发现有些例行公事实在单调又沉闷,像是阁员会议。(他索兴就不再召开阁员会议了。)以一国之尊在海外受到盛大欢迎的感觉令他飘然陶醉。他热爱在白宫里起居度日。他甚至一度想让制服已相当高调的白宫警察,换上白金两色相间的新制服。(在媒体将之拿来与滑稽剧的戏服做比较后,这套新制服便悄悄地消失了;但当时精心设计的帽子,日后曾在摇滚演唱会上出现过。)

尼克松知道他想呈现给大众的形象:具备约翰·肯尼迪般的魅力,并拥有丘吉尔、戴高乐的领导才能。“在危机中展现最好的一面。冷静、镇定。”这是尼克松希望媒体看到的人格特质,他如此告诉基辛格:“坚定又灵活。”他必须深藏不露:“永远像座冰山,只露出一角。”幕僚接获命令,必须强调用来指涉尼克松的“N”或“P”是如何不辞劳苦,一天只睡几个小时,而且全神贯注、精力充沛。这虽是实情,但也不总是如此。尼克松很容易分心。“P突然热衷使用速记员用的录音机,”霍德曼在某天的日记里这么写道,“洋洋洒洒振笔撰写备忘录。”尼克松会不断因琐碎的国宴细节和媒体的新近报道而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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