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2月17日星期四,尼克松总统夫妇来到白宫南侧的草坪,有架直升机正在待命。一小群人前来为尼克松夫妇中国行的首段航程饯别,其中包括副总统阿格纽(Spiro Agnew)及夫人,民主、共和两党的国会议员,尼克松的两个女儿特里西娅(Tricia)和朱莉(Juile)。美国的广播与电视直播了这简短的送行仪式。尼克松发表简单演说,表示他即将进行一次“和平之旅”。不过他也附带补充,自己不奢望在“预定逗留一周的会谈里,一次性地化解中华人民共和国与美利坚合众国之间存在二十年的敌意”。即便如此,尼克松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乐观情绪:“如果我期待能为这趟行程留下一个注脚,那我愿意引述我国首批登月的航天员在月球留下的碑文:‘我们是为全体人类的和平而来。’”这是典型的尼克松风格,兼具乐观语调和浮夸言辞。
在安德鲁空军基地,机内的尼克松随行人员,包括国务卿威廉·罗杰斯(William Rogers)、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等,正通过电视观看送行仪式。基辛格的年轻幕僚温斯顿·洛德(Winston Lord)按捺不住地开玩笑说,如果这时飞机爆炸,他们将会目睹自己被炸到半空中去。在尼克松登机的当下,守候在一旁的其中一名记者,把一本印有中央情报局标志的中国地图集交给他。尼克松一边走上空军一号,一边以极戏谑的口吻对媒体说:“你觉得他们会让我带这东西入境吗?”尼克松以直言不讳、不改其志的反共立场而声名大噪,这时的他却即将扭转美国二十年来的外交政策,飞往北京,深入中国共产主义的权力中枢。随着飞机升空,尼克松在回忆录里说,他自觉像个探险家:“我们正在从事一趟哲学发现之旅,这趟旅程犹如古老时代的地理大发现,前途未卜,亦堪称冒险患难。”
尼克松正在进行一场豪赌。关于此行的结果,他只能期待国内的保守派不会大肆诟病,自由派则不至太失望。收到期待他大功告成的祝贺及诚挚关怀,尼克松满心开怀,不过也有点担忧。“我对基辛格说,我认为真正的问题在于美国人普遍感到无助,近乎天真地想要争取和平,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基辛格一如既往地要尼克松宽心。美国民众因为总统的大胆创举而兴奋不已。
尼克松也不确定中国方面能否克服几十年来对美国的深刻敌意,让他的中国行功德圆满。尽管此行的每个细节都曾与中国磋商,但直到临行那一刻,尼克松还是不确定他能否见到毛泽东。尼克松若未能与毛泽东见上一面就打道回府,那么他的中国行将被视为一种挫败,令美国颜面扫地。
结束中国行后,尼克松的人马总是坚称他们对尼、毛的会面本就信心满满。洛德说道:“的确,我们打从心里知道,毛泽东一定会与尼克松见面的。”其实中国方面给美国的仅是闪烁其辞的保证,而不是言之凿凿的承诺。洛德回顾说:“我们知道,我们只是单方面发表声明尼克松当然会与毛泽东见面。我们说,我们想知道尼克松何时能与毛泽东会面,不过我们知道这场会面势在必行。会面不成是很难以想象的情况。”
尼克松之所以愿意下注,是因为他觉得这对美国至关重要。无论是青年从军为消磨时间而玩扑克牌(他还赢了不少钱),或者日后踏入政坛,尼克松向来就不怕冒险。他历经漫长且坎坷的从政之路,不是只为了做一个看守者。况且这时的美国也需要好消息。越战让美国损失惨重,虚耗生命、金钱、声誉,撕裂美国内部团结,同时赔上美国的海外影响力和威望。无力结束越战,更别提打赢越战,导致美国国力的衰颓。不过这也只是个中原委之一,美国自二战结束后迄至60年代初的军事和经济霸权,其实已难以为继了。
美国成就其世界霸权地位或可谓时势所趋。1945年之时,世界其他强权不是战败,就是如同英国一般,虽赢得战争,但亦已满目疮痍,于国际政治中已不再举足轻重。苏联虽拥有无与伦比的军事力量,1945年即能自制原子弹,但也难以从希特勒的入侵和战争的骇人损伤中复苏。尽管如此,60年代末,西欧诸国和日本已然恢复元气。苏联虽在经济方面尚难与美国分庭抗礼,但亦倾全国之力整备军武。新近独立的国家,诸如印度,在国际政治上动见观瞻。中国的潜力则尚有待观察;中国共产党虽一统中国大陆,但国家经济一片凋敝。不过,尽管如此,试图摆脱西方帝国宰制以自我解放的第三世界国家,还是师法中国革命,从中汲取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