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献章:摇橹摆舟启新航(5)

儒学发展史的舞台上,陈献章适时登场。

公元一四五四年,二十七岁的陈献章跋山涉水,不辞辛苦来到了江西崇仁,进入吴与弼个人创办的小陂书院,从此全面接受吴师的教导。

关于他在小陂书院的学习生活,《明儒学案》中有则趣闻:“陈白沙自广来学。晨光才辨,先生(吴与弼)手自簸谷。白沙未起,先生大声曰:‘秀才若为懒惰,即他日何从到伊川门下?又何从到孟子门下?’”

也许就是因为这次在小陂书院睡懒觉而被老师批评的特殊经历,陈献章一生之中对书院的兴趣,远不如师弟胡居仁那么强烈。

胡居仁自崇仁小陂书院归家之后,颇为热心书院事业,先后在余干创建礼吾、南谷、碧峰三所书院,直至成化二十年去世。这中间还两度应聘到庐山白鹿洞书院讲学,而且写下了继朱熹的《白鹿洞书院揭示》之后,对学林影响最大的另一著名学规《续白鹿洞书院学规》。

陈献章恰与之相反,他离开崇仁返乡苦读十年之后,在家乡先后讲学于碧玉楼、江门钓台、嘉会楼、小庐山书屋,但他的讲学场所从来不以书院为名。成化十七年,他还态度颇为坚决地辞却江西提学请他主讲白鹿洞书院的聘职。观其行状,他似乎始终对“书院”抱有成见,很不以为然。

其个中真正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吴与弼的那一次呵责,陈献章后来在与友人的一封书信中透露出了原委:“仆年二十七,始发愤从吴聘君学,其于古圣贤垂训之书,盖无所不讲,然未知入处。”老师无所不及,学生却不得要领,始终感觉于学无补。

所以,跟随吴与弼学习仅一年之后,陈献章就离开小陂书院,回到故乡江门白沙村。他在小庐山麓之南建起一间书舍,题名“春阳台”。自此,他在“春阳台”中伏案读书,潜心悟道,足不出户。

还是在那封信中,他讲了返乡后自学中的苦恼:“比归白沙,杜门不出,专求所以用力之方,既无师友指引,惟日靠书册寻之,忘寐忘食,如是者亦累年,而卒未得焉。所谓未得,谓吾此心与此理未有凑泊吻合处也。”

问题的根源找出来了,原来是此心与此理没有契合!心与理始终相见而不相爱相契,彼此不能相印,这自然使得书本上的圣贤说教与自我内心所悟不能谐振。最后,他找出了妙诀——静坐:

“于是舍彼之繁,求吾之约,惟在静坐。久之,然后见吾此心之体,隐然呈露,常若有物。日用间种种应酬,随吾所欲,如马之御衔勒也。体认物理,稽诸圣训,各有头绪来历,如水之有源委也。于是涣然自信曰:‘作圣之功,其在兹乎!’有学于仆者,辄教之静坐,盖以吾所经历,粗有实效者告之,非务为高虚以误人也。”

既然学问所得在静坐,通过独自静坐进而“见吾此心之体”,那么当然对不谙此理的书院是要看不起的了。

也因此,后世学者往往否定陈献章与吴与弼之间的学承关系,认为吴与弼的学说完全秉承的是宋人成说,而陈白沙的学说则是离此矩矱,心悟而得,独辟蹊径,自成一派。

黄宗羲却不这样认为,他在《崇仁学案》中为吴玉弼打抱不平:“康斋倡道小陂,一禀宋人成说。言心,则以知觉而与理为二;言工夫,则静时存养,动时省察。故必敬义夹持,明诚两进,而后为学问之全功。其相传一派,虽一斋、庄渠稍为转手,终不敢离此矩矱也。白沙出其门,然自叙所得,不关聘君,当为别派。於戏!椎轮为大辂之始,增冰为积水所成,微康斋,焉得有后时之盛哉!”

其实,这正像二程所言自己的学问全是悟来的一样,实际上他们的学术思想撇不开老师周敦颐的影子。陈献章的心学溪流,源头也正是自吴与弼那里汩汩流出。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