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余花 (7)

“先生说得有道理。记得那个笑话吗?一个穷秀才,在庙里看到老和尚对大官恭恭敬敬,对他不恭敬,就质问老和尚。老和尚说:‘你搞错了,我们禅话,恭敬就是不恭敬,不恭敬就是恭敬。’那秀才立刻给老和尚一个嘴巴子,说:‘我们秀才,不打就是打,打就是不打。’哈哈。”

“哈哈。”

“说到这里,倒要借问一句,先生你是穷秀才吧?”

“差不多。”

“那我运气很好,到现在还没挨打。”

“法师客气。哈哈。”

“我还没请教贵姓?”

“康有为。《书经》里‘康济小民’的康;《礼记》里‘养其身以有为也’的有为。”

和尚点着头:“真是志士豪杰的名字。《孟子》里说:‘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康先生有所不为,而后成为康有为,我要向您道贺。这年头,有所不为的人太少了。”

“在乱世里,做到有所不为,已经不容易。比如说,法师不参加李总管的佛事,就已经不容易。”

“不同康先生客气,的确不容易,不晓得以后要给庙上惹来多少不方便。我这样做,庙里有些人就不赞成。在乱世里,只是消极地做点不同流合污的事,就大不易。至于积极有为一番,就更别提了。何况,站在佛门的立场,有为是无常,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更显得无可为了。”

“法师引的是《金刚经》?”

“康先生对佛典竟也如此精通,令人佩服。康先生在哪里学来这么多大学问?在京师吗?还是在家乡?康先生的老师是哪一位?”

“我的老师是九江先生——朱次琦朱先生。”

“哦,原来是九江先生的高足。九江先生不是一辈子只肯穿布袍的进士吗?他在山西做官,进出都走路,自己做工,吃得极简单?”

“是啊!”

“那康先生在山西追随九江先生?年纪不对啊?”

“不是,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九江先生大我五十一岁,他其实是先父的老师,他同先祖是好朋友,我做九江先生学生是他六十九岁以后的事,到他七十五岁去世,我一直跟他,前后六年。他临死以前,说他写的书,对将来的中国没有什么益处,他竟都给烧了,他的精神太叫人感动了。”

“真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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