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

局里召开产品质量会议,要求各厂派名检验工参加。张英打算让徒弟去,厂领导却一定要她亲自出马。张英因此发了一通牢骚,说她一向讨厌开会,又嫌会议的地点太远,更恨不过是为期一天的开会,指名道姓,挑肥拣瘦硬让她参加。迟钦亭赞同地表示了对开会的鄙视,他的态度立刻引起了怀疑。张英注意到了徒弟脸上流露出按捺不住的激动。她皱起眉头想了一阵,对欣喜于色的迟钦亭说:“明天在家歇歇,不要来上班了,小迟。”

迟钦亭一怔,迟疑着问:“不上班?”

“没关系,我就说你有事。”

“我没什么事呀?”

“呆瓜,在家歇一天不好吗?”

迟钦亭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嘴上敷衍说“能歇当然好”,心里最大的不乐意,是师傅的做法显而易见有些过分。张英又说:“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开会,去听听也好。”迟钦亭说:“不是说好你去的吗?”张英脸上有种不高兴,嘀咕着:“有什么关系,当真还多你一个人?”

“不,我不去,”迟钦亭十分沮丧,“我情愿在家歇歇,这倒霉的会,有什么好参加的。”

第二天,迟钦亭照样来上班,憋了一肚子气。他知道他师傅只遗憾不能把他拴在裤带上,狗一样地到处牵着走。一想到自己的行为处处受监视,他免不了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张英是那种管事太多的女人,全不明白物极必反。迟钦亭做她的徒弟,热切关怀之下,产生的却是爱逃学的小学生对自己老师的厌恶。师傅去开会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迟钦亭反反复复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可能性最担心的一种可能,就是他师傅好端端地开着会,突然半路杀回厂里来。这样的事张英绝对做得出。

事实是张英完全忽视了她防守上的漏洞,无论是在会场上或后来与徒弟见面,她都没想到徒弟会违背她的旨意去上班。她甚至懒得去追问这事。开会的那天正好厂礼拜六。中间隔着厂休,张英再次见了徒弟,只问他休息在家干什么。她做梦也不曾想到,两天前徒弟不仅上了班,而且动机首先是为了和她坚决作对。和后来闯进女浴室惊吓张英的情形相仿,迟钦亭产生了强烈的恶作剧心理。一个人不应该让人觉得自己太窝囊,他为什么要使张英心满意足。这女人处处以他的保护人身份出现,保护人的形象从来就不讨喜可爱。

迟钦亭一上班便找到了那根早就看中的撬棒。为了慎重起见,更为了防备张英突然折回来,迟钦亭把要干的活动演习了一遍。工具箱虽然重,在撬棒的作用下,很轻易地就可以移动。再次看到白漆玻璃上那丑陋的小蝴蝶,他有一种久违的亲切。女浴室里空无一人。铁皮工具箱移开后,迟钦亭对获得的效果很满意,十分认真地又把工具箱移回原来位置。结局却让迟钦亭太扫兴。人来人往本来意料中的事,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点机会都没有。整个下午,他干活都极卖力,心情似乎从没这么平静过。一切仿佛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他显得不慌不忙,直到下班前一小时,才开始了计划中的第一步。这时候洗澡的高峰还未到达,铁皮工具箱移动的噪音不至于惊动任何人。

如果迟钦亭不是为了掩饰,一开始就摆出非常难说话的样子,下班前来串门的各色人等,很可能立即就会离开。以后的几天里,他一直为自己当时没必要的敷衍深感懊悔。那天在工具间里泡得最长的是武师傅。她早早地洗了澡,用电风扇吹着湿头发,悠闲自得地聊天等下班。迟钦亭最大限度地耐着性子,心不在焉听武师傅喋喋不休。他奇怪武师傅那张又臭又丑又大又夸张的嘴巴,牙床龇出着,怎么有那么多的废话。

“小迟,我给你找个老婆怎么样?”武师傅全不顾迟钦亭的不耐烦,话题一转,重新换了个开关似的,又说起新的话题,“你,今年多大了?”

迟钦亭懒得告诉她自己今年整十八岁。

“我告诉你,你现在不要不在乎,小瘸子找老婆还是趁早,要不然麻烦。噢,对了,你反正不急,反正你家老头是高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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