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钦亭只好申明他父亲不是高级干部。
“乖乖,还不是呀,你家老头那厂,一个车间,比我们厂——”
很难说武师傅就是在和迟钦亭作对,她唠唠叨叨变换着不同的话题,直到下班铃声令人悲哀地响起来,才依依不舍匆匆而去。迟钦亭又一次把自己的惨败归结为天意。空荡荡的女浴室留给迟钦亭最感伤的回味,他联想到早在移动工具箱时就产生过的不良预感,当时可以说一切都太顺利,顺利得让人有些担心张英的魔力无处不在。迟钦亭垂头丧气地拿起撬棒,怨天尤人,把工具箱撬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秋风乍起,天逐渐转凉,国庆节到了。张英师徒在厂里加班,按照惯例,例假日加班可以拿双工资,一时发这笔小财成了时髦。厂领导因为有权决定谁加班,屁股后面不时地有人递香烟说好话。名额有限,张英为他们师徒俩能争到加班机会感到高兴。来加班的不是机修工就是电工,都是厂里有名的猴子,所谓加班不过象征性地干一阵活,不到下班时间早溜得一干二净。
伙房没人加班,张英只好用电炉自己烧热水,放了满满一铅桶水慢慢烧,不一会儿竟然烧开,波澜壮阔地冒了满工具间热气。
张英不经意地说了声:“这么多水,我倒可以洗一下。”
迟钦亭只当没听见,人不自然地挪了个地方,已经枯死的念头突然全部复活。
张英用商量的口吻问:“洗澡,不会冷吧?”
迟钦亭说:“当然会冷,”怔了一会儿,又说,“弄不好就感冒。”
多少年以后,迟钦亭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发现有些细节他怎么也弄不明白。那一天是国庆节确凿无疑,好端端的天气后来猛然下起雨来。他记得那天自己喝了许多水,而且正因为水喝多了,给了他一头撞进女浴室的借口和信心。有些事事后想想根本不可能,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突然下了决心,担心与害怕的念头就像拉屎一样拉掉了,一下子变得比无赖还无赖,当张英拔掉电炉的电源插头,犹豫着怎么办的时候,迟钦亭记得他正在想几天前做过的一个梦。这梦总是冷不丁地跳出来打扰他。
在那个半写实半写意的梦境中,迟钦亭发现自己正和一大帮人坐在工具间里等下班,似乎还说着什么有趣的事,他突然发现所有的白漆玻璃都没了,什么玻璃也没有,只有一堵墙和空空的窗框架,仿佛摄影棚里的道具,没人注意到窗那边发生的事,窗那边有哗哗的撩水声,工具间里不知怎么就只剩下三个人,他,他师傅,另一个陌生人,后来他明白陌生人原来是政工干部小宋,政工干部小宋没完没了地说着近乎猥亵的笑话,张英一边笑,一边监视他,他慑于张英的眼光,竟没有勇气去看毫无遮挡的女浴室,女浴室里响着女工洗浴的声音,忽然,张英也消失了,政工干部小宋向窗户走去,政工干部小宋为新发现激动兴奋,政工干部小宋隔着窗户和正洗澡的张英说话。
“这天怎么要下雨了,小迟,你先走吧。”张英没有拎起水桶去浴室,却空手往外去,走出车间大门,看了一会儿天气,又折回来,继续说,“这倒霉的天气,说下就要下了,我们怎么办?”
“等一会儿再走就是了。”
“好,这雨长不了。”张英由衷地表示赞同。
迟钦亭在车间里巡视了一番,回来说:“都走了,唉,这加班也太快活,一个个溜得真快,连影子都没了。”
果真下起雨来,哗啦啦的暴雨。
张英和迟钦亭又说了一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