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5)

迟钦亭吓一跳,脸上一阵燥热,神色慌张跟着往外走,走到自行车那里,突然发现自己的钥匙挂在工具箱上没拔,又匆匆回去取。女浴室里静得没一点声响。

晴朗的夏夜满天星星,不似有月亮的日子,张英师徒二人出厂门,沿宽敞的柏油大道骑车,一路过去,凉风极舒服地往身上吹。迟钦亭不禁脱口叫“好风”。张英忽然想到似的说:“小迟,你总不能老泡在这小厂里做工人吧,现在有夜校,你不好去报个名,读什么都行,反正又不要你出钱。”迟钦亭觉得师傅的话显然另有所指,支支吾吾不置可否。

连续的小夜班,人有一种日子颠倒的错觉。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白班。漫长的夏季还保留着最后余威,用水用电依然十分紧张。常常白班工人一来就发现停电。停水虽然还不至于,但是水压太低,安装稍稍高些的龙头一碰就淌不出水来。全车间位置最低的水龙头在女浴室,清早工人一来,不约而同都到那儿淘米。借淘米的机会,迟钦亭对女浴室的内部进行一番研究。经过精心测量反复核对,他起了个大早,比平时提前十分钟赶到车间。车间里果然像预料的那样空无一人。迟钦亭从工具箱里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砂纸,抱着饭盒走进女浴室,在早已计算过的白漆玻璃上,三分慌乱七分果断地砂了一小块,匆匆逃回自己房间。不一会儿,上班人马陆续赶到,都摇着饭盒进女浴室淘米。迟钦亭忍了一会儿,也摇着自己的饭盒,边走出去边打招呼。张英老时间来上班,吃惊自己徒弟竟然到了。

张英一定注意到了迟钦亭的神色慌张。整整一天的丟魂失魄,他像躲避瘟神似的不敢靠近工具箱。也许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仿佛乌云一样笼罩,他后悔自己胆子太大,太无耻。谁都会很轻易发现那白漆是有人存心砂掉的。砂掉这么一点点白漆的用意不言自喻。尽管工具箱是个很好的掩护,那砂纸擦过的痕迹正沿着工具箱的边框,头不紧贴在箱子上便什么也看不到。他不敢保证那帮正光身子的女工,洗着洗着,突然意识到有人偷看,不会疯疯癫癫大叫起来。没有什么比偷看女人洗澡更丢脸。迟钦亭脑海里,一遍遍演习着如何抵赖,他不断地安慰自己,越安慰越怕。

下班回家路上,张英关切地问:“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这提问正好给了迟钦亭掩饰的借口,他以十分疲乏的口吻说自己头涨,脸上做出现在依然痛苦难受。“我看你胃口不好,就知道你人不舒服,”张英注意到徒弟中午只吃了小半盒饭,劝他去医院看看,“天这么热,在家歇两天。”

迟钦亭果真在家歇了两天。他母亲听说儿子有些不舒服,陪他去找一位熟悉的医生开了病假。病假中的迟钦亭百无聊赖,偷偷溜出去看了一场朝鲜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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